胸膛中的某处弥漫起怨恨的怒火。
我睁开紧闭的双眼,视线所及之处皆为一片银白。
银白色…水一般澄澈而安静,我听到了一些东西。
“真可怜…”
“接下来就是我了,怎么办。”
“好可怕。”
“边关的警卫队这种时候跑哪里去了。”
“多洛莉丝…对不起……”
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语气,不同的腔调,男女老幼掺杂在一起,仿若嘈杂的闹市。
“哈哈、哈哈哈——”
还有猖狂的狞笑。
我听得真切。
脑子快要炸掉了。
痛苦与急躁交织在一起,我想站起来,不要忍受这种屈辱,我想复仇,不要带着恨意独活。
“……!”
我仰面朝天,张大了口,嗓子中传出的却是怪异的声音。
似电流,又似海豚的鸣叫,夹杂着某种东西破碎的质感。
不知何时,我竟真的站起来了。
望了望自己的身躯,我像在燃烧,白色的火在我身上燃烧,关节咯咯作响,哪里有些不对劲。
原本习惯的平衡感被打破,身后有什么东西……
尾巴?
怎么会长出这种东西?
“咳、咳”
口中一股铁锈味蔓延着。
伸手捂住嘴,再张开的时候,掌心多了几颗带着血迹的牙齿。
牙齿在脱落,臼齿、门齿、犬齿,失去了固定一般从牙床掉落,而颌骨上一阵刺痒,随之生出接替物。
尖锐的牙,鲨鱼一般,像刀子一样锋利,舌尖掠过都快被割伤。
这是怎么了?
我又望了眼周遭。
原本身后的独眼向后退了两步,眼神中满是惊恐,平日里悍不畏死的海盗们也面露惧色,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而民众们则依旧跪在那里,只是他们的眼睛中都写满了两个字。
“怪物”
我突然有种感觉。
我能支配自己的命运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我攥了攥手指。
不仅如此,我还能让使我受苦的人遭受更痛苦百倍的命运。
这就是神迹吗。
突如其来的变化,也只有这一种解释可寻,力量的代价就是要变成这副模样。
无所谓,反正我被肆意蹂躏的人生也早就把我变成了充斥着怨气的怪物,如今这样子反倒更加相称。
那个被人们称作“神”的怪物啊,即使你如恶魔般丑陋,我还是要赞颂你的功德!
你就是诱人堕落的魔鬼,但我心甘情愿!
比起只会叫人祈祷的神明,我更情愿投身你的怀抱,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能交换到复仇的力量,我愿意带着这份诅咒直至死亡!
屠杀开始了。
不过这一次是我对施暴者的赶尽杀绝。
指尖生出利爪,好让我将他们的肢体折断,口中长出尖牙,好让我我将他们的削骨断肠。
他们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地踏上船只妄图返航,我的念头一动便掀起巨浪。
无处可逃,无计可施,这就是绝望,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品尝。
赤身裸体沐浴在温热的鲜血之中,我是世所不容的怪异,咸腥的味道令敌人仿徨。
复仇的剧目接近尾声,血染的近海熠熠生光。
舔了舔手指,满是腥臭的味道,但我要吞下,然后记住。
这是洗刷耻辱的一天,我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受到半点屈辱。
跪倒在地的平民们,除了昏过去的,早被吓得作鸟兽散,只有一人留在那里。
艾文。
他双膝跪地,手捧着脸。
“对不起…多洛莉丝…对不起……”
又来了,对不起先生。
习惯说对不起的人,自然也习惯了犯错,习惯了犯错,也就会习惯被原谅吗。
我想恨艾文,但终究恨不起来。
稍微冷静了,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无力反抗,他尚且年幼,他怕痛,他最近才失去了父母。
但并非“正确”的就是“对”的,至少在我看来,懦弱惯了也就成了罪过。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挺身而出,换做别人我不会恨他,但艾文,我不能原谅。
为什么你这么胆小,为什么你不能为我牺牲一切呢。
我没权利要求别人为我牺牲什么,但对艾文,我偏偏要做此强求。
太看重他,所以变得偏执。
他还在哭泣,像等待大人安抚的孩子。
但我不会安慰你了。
带着这份回忆活下去吧,我没办法再面对你,就让这份回忆折磨你一辈子吧。
你要无时无刻不记起这可耻的一天,然后余生无时无刻不在心中默念着我的名字。
即使忘记了我的长相和声音,也绝不会忘掉今日的一切。
我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
变成了这种样子,世上没了我的容身之地。
那又有何妨,原本就在夹缝中勉强度日的我,如今终于能凭自己活下去了。
我要找到能让自己毫无顾忌肆意妄为的所在,率性而为的过好余生的每一天,受人所制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尝到了血的甜头,就再也没法回头。
既然如此就不要回头,绝不后悔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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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头儿。”
肩膀被搡了两下。
“干嘛,蠢货,没看见我在想事情吗!”
回忆被打断,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呵斥。
从多年前的那天起,我就彻底变了个人。
并非本意如此,而是与过去决裂的意愿太过强烈而强迫自己性情大变。
但面具戴的久了,也就摘不下来了。
“您都愣了半天了,你看这水果…”
我看了看他指的方向。
“好了知道了,出去吧。”
摆了摆手,他也就走出了房门,船长室内只剩下了我一人。
捡了颗葡萄塞进口中,牙齿轻轻叩开,酸甜的汁液侵入舌苔。
在资源稀缺的海上,水果也成了头领才能享受的珍品,我交叠起双腿,向后靠在椅背。
艾文的露面,又让我最不愿提起的往事从脑海深处浮现。
多年来我刻意想要忘记的事,回忆起来却连当时每个人眉宇之间的神色都历历在目。
“呼……”
我长叹了口气,清了清脑袋,站起身来,双手按着桌板。
差不多到了干正事的时间,该做的还是要做。
“安德鲁,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