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杖轻点地面，于是，清脆的声音响起。由一个点扩散开来，触及到物体时便反射回来，被尽数收入耳中。于是，这座城市便在我的脑中拔地而起。
没有一个人能比我更熟悉这座城市——这点我十分自信。纵使我无法看见这座城市，但我已经听遍了它的每个角落。所以，我以同样充沛的自信来肯定——任何人，都无法比我更喜欢这座城市。
它也是少数未被战火覆盖的城市之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里成为战场之前，两个文明间的战斗就结束了——我们在与魔蛊虫人的战争中，彻彻底底地失败了。至此，我们的文明被魔蛊文明统治了五年之久。
我算是极少数的幸运者，从这场战争之中生还，回到了人类文明。
随着手杖的轻点前进，身体也随之前进。行人、树木、房屋被在脑中模拟出来。他们的形状、动态也随之拟出。仿佛脑中的一切，都是城市的雏形。
然而，不属于这座城市的异质突然出现。
追逐声从转角处传来，可以清晰地分辨出追逐者和被追逐者的体型差距。
大的那些是魔蛊虫人，听起来是一队均衡进化的虫人。没有明显的优点，同时也没有明显的缺点，与那些为战斗而进行特殊进化过的虫人相比不知弱了多少个档次。
但是，这一队虫人的领头者就不同了。
那是鲁瑟里，智慧女王的女王骑士。身为女王骑士，它自然是不只一种方向的特化的集合，它们的存在是魔蛊虫人可以向“完美”而进化的象征。在人类与虫群的战斗之中，一位女王骑士就可以毁掉数百人类舰队。
可是，这种战争机器，又到底是在追逐着什么呢？
我从混乱不堪的声群中将那个被追逐者的声音捕捉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那仅仅是个人类而已。就身形来说，应该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瘦弱、小巧、气喘吁吁——那是个人类女孩。
她的前方有三条道路，我可以听出他们的间距正在迅速地拉近，所以，她肯定会放弃直行，转而用左右两条道路，试图使用对方视角的盲点为自己争取时间。
如果她向左的话，那么就冲向了我所在的方位。从任何意义上来说，这对我都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如果她向右的话，那么，就与我无关了。
在我的思考结束之际，她也正好做完了选择。
她选择了我所在的街道，然后，快速冲向了我，藏在了我的身后。
“救救我…”她低声向我说道，声音里满是疲惫，却又有一股抓到最后稻草的语气。
明明我只是个人畜无害的瞎眼大叔而已，她却这样擅自得将如此重任强加于我，丝毫不担心是否会给我添麻烦的样子。
所以说，孩子真是一种爱惹麻烦又不顾及他人感受的存在。
面前，那些庞然大物止步，像是遇到一面墙壁般地站定。与我相比，他们才简直是一道通天的墙壁。我在他们的面前一定显得特别渺小，微不足道。
然后，我冲身后的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
因为，确保小孩子活下去，并长成优秀的大人，是我们大人应尽的义务。
2
耳畔一片死寂，与十六秒前的反差实在太过巨大，甚至于让人产生整个世界都已失去声音的错觉。
“早安，鲁瑟里。”感受到它们的 沉默之后，我首先冲它们的领头人打了个招呼。
“是你…”那声音听不出情感，又或许，它们这个种族打的情感表达不是我们单纯用人类的方式可以理解的。“海姆·亚托克斯。”
陌生——这是我对这个名字的第一印象。
已经有五年没有这样被称呼过了，真是奇怪，明明这确实是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携带了太多的荣誉与诋毁，它一度被称颂，被爱戴，被唾弃，被忘记。“剑鬼”、“英雄”、“怪物”…以及现在的“背叛者”，这些称号都由世人加在它的身上，以至于它充满了传奇色彩。
但我知道，拥有这个名字的不过是个无聊的家伙而已。
“虫群，淹没他！”没有过多的思索，鲁瑟里发出了命令。“为了虫群之意志！”
那些虫人顿时伸展爪牙扑了过来。口、刃肢、锋利的羽翼，它们身上尽是些为了战斗而进化出来的器官。它们可以应对自身的需要而向特定的方向进化，在漫长的进化中，这个文明就是这样将众多优点集合在了自己的身上，并摒弃了自身的缺点。
我伸出右手，从手杖中拔出了那柄东西。
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东西，因人类理解能力和体系化不足，而被称为“奇迹”的那一类东西。当它得以重见光明时，它尖锐地啸叫了起来。
这是一柄活着的兵器，太刀状的怪物！
仅仅是拔刀斩就将率先包围上来的三只虫人劈成两段。
太刀横持，左手贴着刀背，我挡下一记刃肢的猛砍，然后左腿将那只虫人扫出，从它身上借力使手中的太刀划出一道半圆的弧，再次挡下一轮试图对我前后夹击的攻势。
能听见那些声音。
阵型的变换，攻势的交错，全部在脑中如同上帝视角一般地呈现了出来。只要有这些信息，那么我就可以对每一次进攻作出相对的回应。
左手扯住一对羽翼，我将太刀如同匕首般反持，瞬间完成了一次利落的绞喉。然后左手将这尸体丢出冲散面前的阵型，借这只会维持一两秒的溃散，我跃起，向前，落鹤般完成了斩击。
收刀，声音已经确认完毕——他们已被剥夺了生命。
“离开吧，鲁瑟里。”我对着那家伙说道。尽管它已经是孤身一虫，但作为女王骑士的它如果认真起来，对我仍充满了巨大的威胁。“人类也好，虫也好，我不会放过打扰这座城市的家伙。”
又是沉默，决定生与死的沉默总是这么漫长。我屏息，一直注意着杀气的流动，揣测着对方的想法。
我算不得堂堂正正的战士，也没有所谓的骑士精神，更不喜欢互报名号的公式化的战斗，我对战斗不喜欢也讨厌，只是兴趣缺缺而已。所以，如果能不战斗的话，那自然是最好。
终于，它作出了决定。
“我明白了。”鲁瑟里说道，于是，我将太刀收回。“这次是你赢了，不过，你要好好看住那个家伙——那是不应该继续存在的东西。”
我正想发出询问，可是它已经消失了，就连声音都无法捕捉到。
回身时，那女孩已经倒在了地上。我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只是睡着了而已，看来是体力消耗过多了。
感觉起来和普通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却为什么会被女王骑士追杀呢？
鲁瑟里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离开战场太久了，对这些一无所知。
迷茫中，我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我突然惊慌了起来，用声音打量着这座城市。
我记得那个声音，它第一次出现在我生命中时，我吹出的泡泡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