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在成为佩丝特这样的残渣之前，她曾是智慧女王。魔蛊文明的三位母虫之一，与刀锋女王、荣誉女王共同带领着虫群。
魔蛊文明本来仅仅是在自己的文明上发展着，并不知晓外界的存在。在某一天，自称为“神”的存在突然降临。
在此，无法对“神”作出说明，因为那是一种无法被观测的存在。作为被观察者的我们无法去观察和理解观察者，甚至无法将它用我们已知的概念描述。
非生命体、生命体、有形的、无形的，一切形容都不适用于它。对我们人类而言，它的存在也属于“奇迹”一种。
“神”告知魔蛊文明，宇宙中即将发生一场巨大的文明战争，众多文明都会各自为战。“神”希望可以看到一场精彩的战争，所以，它希望魔蛊文明可以提前将弱小的文明排除。
魔蛊文明答应了“神”的要求。于是，“神”将能让虫群走出魔蛊文明的技术交付于它们。之后，魔蛊文明进入了宇宙，开始寻找其它的文明。荣誉女王负责制造士兵，刀锋女王负责带兵征战，智慧女王负责通过理解敌人来摧毁他们。在虫群之意志的引导下，虫群摧毁了近千个文明，并汲取了他们的优点。
虫群也并非喜欢摧毁一切，它们希望保留拥有可能性的文明。为此，那些文明必须有像虫群一样的强大信仰，这样才不会永远弱小下去。
所以，每当虫群降临在一个文明之前，智慧女王总会先去理解这个文明，来判断它们是否有强大的信仰来决定这个文明的命运。
遗憾的是，在虫群所遇到的这近千个文明之中，没有一个如此。越是摧毁下去，虫群也只是越坚定了“虫群不输于一切”的虫群之意志。这一次的人类文明也不例外，神话、佛祖、圣光，这些都不过是这个文明因自身弱小而创造的偶像罢了，与信仰自身的虫群相比，这个遇到不幸时选择祈祷的种族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于是，魔蛊文明和人类文明的战争爆发，且毫无悬念地向着虫群的胜利进行着。
但在此期间，虫群那里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件——智慧女王理解了人类的“爱”，并声称这是属于人类的伟大信仰，不应该清除这样的种族。但刀锋女王和荣誉女王却不赞同这点，认为这不过是人因为自身过于弱小而寻求的一种羁绊而已。于是，虫群之中产生了分歧，这个由虫群之意志维系起的文明之间出现了裂隙。
最终，在发现智慧女王甚至与一个人类相爱的这个事实之后，虫群之间的矛盾达到了顶峰。于是，在女王议会之上，以2比1的多数，作出判决：
智慧女王被处以死刑。
10
正确和错误并生，相互衬托着对方的存在。但它们本来又不绝对存在，仅仅是因观察者的不同而相对产生的概念而已。
战争是错误的，但是反非正义的战争却是正确的。
爱情是正确的，跨越种族的爱情也可以是正确的，甚至是伟大的。
但是，人与虫之间的爱情却在任何人看来都错误至极，仅有当事者认为正确。
于是，得出结论：
不管正义也好，非正义也好，正确也好，错误也好。对着一切行径作出标榜的，正是群众。群众所恶即可恶，群众所喜则可喜。超出群众，鹤立鸡群者，要么就会背上莫大之荣誉，要么就会负上莫大之耻辱。
海姆·亚托克斯从未想过自己会异于常人，身为人之一种，他不过比其他人拥有更加无聊的童年。因先天的失明，被父母丢弃，在孤儿院中寻找不到友谊，只能以吹泡泡来聊以**。再后来，偶然得到“奇迹”，利用它成为了强者，并进入了军队。
在人与虫的战争之中顺势成为“英雄”，应着群众突然对他灌注的期待，他披荆斩棘，奋勇杀敌。手上沾了莫名其妙的鲜血，于每一次回来被人们迎接。
“英雄，请你帮我杀死恋人出轨的对象！”
“英雄，我还不起欠债公司的钱，他们派人追杀我了，帮帮我！”
“英雄，那边的山贼经常来村里掠夺财物，请帮帮我们。”
那些声音，在向他寻求帮助。每一个请求都没有真正的对错之分，海姆·亚托克斯仅仅是依从他们所愿去帮他们实现。他日复一日地被过分得期待，终于因一次不能回应的期待而崩溃。
他们让他杀死智慧女王。
但当他背负沉重的业，拿着迟钝的太刀，第一次遇到智慧女王时，她却理解了他。
她发现了那个被埋藏着的他，而不是沦为许愿工具的“英雄”海姆·亚托克斯。
然后，她爱上了那个平凡的、瘦弱的名为“海姆·亚托克斯”的人类个体。
那一刻，他第一次遇见了理解自己甚至因此爱上了自己的存在。于是，他从许愿工具重新向着人类个体进化。
脱离了群众的他，重新找回了自我意识。
于是，为了帮爱人完成人类和虫和平共处的愿望，海姆·亚托克斯从此为此奋战。
沦为“背叛者”也再所不惜，因为他已经明白，海姆·亚托克斯就是海姆·亚托克斯，不会因为别人的评价而降低自己作为人类的强度。
一切似乎都有了转机，他和她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着，未来尽管模糊，可是希望却藏在那迷雾之中。
直到，女王议会的判决。
智慧女王被处死时，海姆·亚托克斯正在自己的文明上。在满怀希望地奋斗了两年之后，他才得知这个消息。
努力的目标明明还在，一切又都蒸蒸日上，但是，如果没有了智慧女王，那么，结局便毫无意义。就算是实现了那样的世界，那么，能看到那个世界的又还剩下谁？
绝望掩盖了希望，海姆·亚托克斯不再为此努力。
为了不再去悲伤，他重新融入群众，失去自己。
他将那份感情寄托于一座城市与一个女孩。他希望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试图通过救赎某人来救赎自己。于是，在这座幸福着的城市之中，海姆大叔这样一个人物被捏造出来。
直至今日。
11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我喃喃着，口中的那个“死”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像是只要说了出来，既定事实就会重新展现一遍似的。
“是的，智慧女王已经死去了。”佩丝特苦笑着说道，“在此的我不过是个残渣，是智慧女王的残存的一只脑虫而已。”
原来只是一只脑虫吗？
构成智慧女王庞大大脑的百万脑虫之一，分摊了本体的部分记忆与知识，并且拟态成为人类的一只脑虫。
尽管在已经只剩一只脑虫的情况下，仍要遭到虫群的追杀。所以她才自称“智慧女王的悲惨下场”。
胸腔中有什么东西重新汹涌了起来，那是心的觉醒，以及自我意识的回归。
“我会保护好你的。”我拥抱住了她，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现在的她太过弱小了，稍微用力就会粉身碎骨的样子。
“等到安定下来，我会陪你一起实现你的愿望。”我作出了誓言。
“为什么？”她的声音也像是在颤抖的样子，“就这样重新成为人群之一也不错吧？不用战斗，也不会悲伤。满足于当下的幸福感之中，就这么活下去、再活下去也很好的吧？智慧女王已经死掉了，我们的誓言通通不算数了。你已经没必要为了死者再去承受伤害了…去想想你自己的人生吧…”
她说的非常有道理，现在所有人都痛恨着智慧女王，不管是人类也好，虫群也好。所有人都想把她推下悬崖。而所有人，也都在看向我——最接近智慧女王的人。他们，不管是人类，还是虫群，都希望现在我也能推智慧女王一把，或者，只是看着就好，只是沉默就好，只是假装没看见就好。他们希望我不要再追随智慧女王，而选择加入人类或者虫群。
但是，即使如此…
“只要你还在这，只要智慧女王还存在着亿万分之一，我就一定会帮你完成你的愿望！”尽管看不见，但我仍端着佩丝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有一点，我要事先说明。你爱着虫群，同时也爱着人类，所以，你希望帮助他们。但是——我和你不同，我恨着人类，也恨着虫群，他们都直接或者间接导致了我们的不幸…”
即使所有人都希望我这么做，即使我的做法没有办法去反抗所有的人，即使这毫无意义，我仍会去拉起被推下悬崖的她，即使会和她一起下坠而去。
“但我一定会帮你完成你的愿望。如果你希望我也爱着他们，那么我就去爱。”我再次肯定道，“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也会努力去爱上你所爱着的东西。”
因为，这是第一个理解我的人，这是第一个爱着我的人，这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自己也值得被爱的人。她让我不再害怕以独自的形态立身。
我不是什么人群分之一，我只是一个个体，一个爱着智慧女王的人而已。
“嗯。”佩丝特轻声应着，深深地埋入了我的怀里。
我能感到她欲言又止，不过没有关系。
她迟早会说出来的。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会耐心地等待下去。
我紧紧地拥着怀中的人，那是我所仅有的全部，是我当下的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