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时间追溯到七年前——七武纪9年，外野郡南部，布洛格山。
“啊哈，绝路吗？”裹在银白斗篷中的男人看着脚下激流而过的瀑布，自嘲似地扬起嘴角。他可说是名不折不扣的逃亡者，背后那可怖的影子令他无法在何处安稳地待上一段时间，只能不断地在大陆各地辗转躲藏。
——七年，自“救世之战”两年后开始，至今已有七载时光在追逐与躲藏的游戏中耗过。追杀者异常可怖，但他总能与死神擦肩而过，只是此刻，他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
这场追逐与躲藏的游戏似乎已到了尽头。
“与我一战！莫要忘记你背负的武者之名。”
男人转身，面前是一团漆黑的雾——人影纠缠在黑雾之中，扭曲着教人无法辨识，能清晰见到的，只有一张灰色面具。
这就是尾随在男人背后的追杀者，也是他的影子，他的敌人，也曾是他的同伴。
“光之武者？嘿，世人强加在我身上的称呼也得背负？暗之武者呵，光之武者逃避的唯一原因是不想面对昔日的兄弟！”
“你死后，一切就结束了。”
“你是在逆天行事！”
“我只是在按照我的意志走自己的路。”
男人沉默着，手指张开，白光团聚在掌中，逐渐刺目起来。
黑雾显得更黑了，就如白昼中的一团黑夜。
没有石破天惊，没有轰然巨响，对决只是突现在黑暗中一瞬空白。黑雾散去，瀑布溅起的水幕中显出一道绚丽虹光，一团白色自悬崖上坠落。
许久，当男人在简陋的木屋中醒来，睁开眼，一个灵活的棕发小子出现在他的视界中。
“你是谁？”
“罗飞。”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妈在外面，很快就回来。”
“你父亲呢？”
“他们说我爸死在‘救世之战’中了，他们说他是个英雄，他们说死在‘救世之战’中的所有人都是英雄，但其实我却不想要一个英雄老爹。”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罗炜。”
“……你想不想当武者？”
“想！”
“哈，答应得挺快，你知道武者是什么东西么？”
“隔壁酒馆的老头天天都在唱‘七武颂’……”
“我来让你成为武者吧？”
“好！”
故事开始在七武纪16年，现在是七武纪9年。
一切都还在准备中。
1.
布洛格山瀑布冲下的清流淌过村庄。
藏于森林中的村庄虽然简陋，但人们却不觉得贫瘠，他们世代住于此地，对于生长他们的土地，都很满足。
村庄的名字也叫做布洛格，存在于富饶的外野郡，却几乎被外界所遗忘。
但布洛格不在乎，或者说布洛格村的村民们不在乎。
不过这简陋的村庄中却有个酒馆——在数年也没有几个外人的村庄中，这并不常见，而且里面居然还有名赖着不走，自称为“吟游诗人”的老头。
“漆黑的蛇吐着漆黑的焰，我们的英雄无所畏惧……”
“迪奥老爷，这‘武者传’就连村里不识字的阿伯都会背了，换换其他的故事吧！”
“那些几百年前不知真假的故事有什么意思？”老吟游诗人迪奥放下琴，眯着眼问打断自己晨诵的这少年：“怎么回事？”
少年晃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脑袋，得意的笑道：“秘密！”
七年前，罗飞从河里救起了一名男人，这村里人都知道。男人自那以后很快地便融入了布洛格村，成为了村里一员，这村里人也都知道。
布洛格村并不在乎多一个家人，布洛格村的村民们也不在乎。
村里人不知道的是，被罗飞救起的男人后来成了罗飞的老师，他们也不知道后来罗飞被自己的老师整整“调教”了七年——接近残酷的教导，罗飞把这种教导称为“调教”，这个词还是老师教给他的马术知识中的术语。
迪奥老爷提起鲁特琴，手指拨弄着琴弦，试了几个音，有些感慨地笑道：“你是来告别的吧？”
“你怎么知道？”罗飞一愣。他昨晚才在密林中用鼻青脸肿的脑袋换来了老师考验的通过，终于可以离开这束缚了他十七年青春的村庄，外边世界无尽的冒险在等着他的脚步。他甚至等不及和村里人一一告别，打算和这个给他讲了十数年故事的老人见上一面后便悄悄溜走。
“每一个离开故乡冒险的少年，大都是差不多的。”老人看着少年，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你身上散着特别的光，努力吧，说不定我以后吟唱的就是你的英雄事迹。”
“其实我并不想成为英雄。”罗飞笑道：“我就想亲眼看看这世界——天空之城、幻觉之森、还有从未到过我们村的精灵兽人地精什么的，我就想用自己的眼来看看这些，而不仅仅是在你的口中听到……”
迪奥轻轻拍手赞道：“噢？想用自己的手握住想要的，想用自己的腿走想走的，想用自己的眼看到想看的？了不起的志愿呢，你或者不是英雄的料，但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冒险家。”
“好了，我要走了，迪奥老爷你也该出去走走了，吟游诗人不就该一辈子四处旅行么？”
罗飞说着，轻快地迈出了酒馆，拧起放在门口的包袱，小跑着消失在晨曦的光中。老吟游诗人眯着眼看着少年的背影逐渐远去，站起身拍了拍衣裤，小声的自语着：
“这小子命运的色彩一定异常绚丽，我似乎也该为新歌四处走走了。”
现在是七武纪16年。
故事正式开始。
2.
少年罗飞曾经的梦想是当一名英雄的武者，就像不断被诗人吟唱的七武者。
但冒险的渴望在他内心中如雨后的树芽一般，一旦破土便无法抑制的成长茁壮，当罗飞意识到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被这强烈的渴望给紧紧缠绕住了。
这渴望异常的强烈，或者是因为他体内本来就留着不一样的血液——他那据说是死在“救世之战”中的父亲，便是安静而封闭的布洛格村数百年历史上出现第一名冒险者。冒险者罗炜虽然并不有名，但他的血缘中无疑潜藏着大量的冒险因子。
所以他的儿子罗飞才这么急不可耐地跑出了布着他十七年脚印布洛格村。
“做一名冒险的武者吧！”
罗飞是这么想的，但当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团脏兮兮的稻草上，而稻草则铺在一个低窄的矮洞中。
“这是什么地方？”罗飞眨着迷糊的睡眼，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老师留给他的长剑果然已不翼而飞。
“三流山贼的老巢。”一旁有人闷声答道。
罗飞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不叫醒我？”
“……”满面落腮胡的中年商人克罗斯皱着眉，默默地看着罗飞揉着眼，他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因为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在睡梦中被俘的少年。
数小时前，这个棕发少年在向自己商队搭便车时，的确曾拍着腰间的廉价长剑对他说过：“如果遇到山贼强盗什么的，就交给我吧！”
所有人只是笑笑，没人把保护商队的希望寄托在这可爱的小子身上。
作为常年闯荡的商人，克罗斯到没小看打算到帝都参加武者试炼的罗飞的意思，只不过比起这个甫一上车就到头便睡的家伙，似乎还是自己雇用的佣兵团比较可靠。
而且罗飞睡得就如同死猪一般，别说对在他睡梦里进行的商队保卫战没有反应，甚至连被两个毛手毛脚的山贼给抬起丢入这山洞后，也只不过翻了个身而已。
面对这种家伙，克罗斯未必有把握能叫醒他。不过从这方面来看，罗飞到还算个异于常人的少年。
“嘿嘿，就你那样子，叫醒你有什么用？就你还想参加武者试炼？”关在同个山洞的佣兵团长带着恶意嘲讽罗飞，但罗飞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道：“我不过是想试试而已，当不上武者也没什么，还是冒险家比较有趣……咦，怎么没人看守？”
“山贼们全都在前面设宴欢庆来着，谁有空守着你这小子。”团长说着，想起了这群面黄肌瘦毫无组织的山贼，不禁叹了口气。虽然他们只能算是二流的佣兵团，不过发梦也未曾想过会栽在这种不入流的山贼手上。
但这群山贼们突然发动奇袭时的计谋，却那的确是一流的奇谋，足以让这些毫无组织的山贼们击破自己的佣兵团。
这等计谋，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一帮贫民组成的山贼团体居然能够想得出来。
“宴会啊……”罗飞试着摇了摇洞口手臂粗细的木栏，肚子很合时宜地发出“咕噜”响声。他捂着肚子又坐下来，苦着脸道：“惨了，没力气了。”
“我这里还有点吃的。”克罗斯从袖子中摸出一小块方糖似的物体丢给罗飞，后者看着手中的东西，苦笑道：“这点东西连塞牙缝也不够呀，大叔。”
“别小看这饼干。”克罗斯抬起头，勉强对罗飞提起一丝笑容，“这压缩饼干是帝国研究学院最新发明的军需物，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营养却是一般饼干数百倍。”
罗飞耸了耸肩，不可置否地将饼干丢入嘴中。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这块东西真是帝国研究学院新发明，饼干入肚后罗飞的胃果然逐渐停止抗议。他站起身试着活动了一下，饥饿带来的乏力感果然缓解了不少。
“果然有点饱了，我们走吧。”罗飞握着木栏笑道。
“吃饱了有力气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哪儿也去不了，乖乖等着商会的人来交赎金领人吧，小子。”佣兵团长没好气的说道，克罗斯瞪了他一眼，他也没再说什么，仰首倒了下去。
罗飞也不在意佣兵的话，只是在克罗斯的目瞪口呆中随手将手中的木栏折成两截，从中走了出去。
“大叔雇的二流佣兵团没道理输给这种三流的盗贼，这帮家伙的背后一定有个厉害的家伙，我去看看能不能交个朋友——顺便找找老师留给我的剑。”
“这小子去找找自己的剑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和山贼交朋友？”克罗斯发现自己实在无法理解罗飞的大脑在想些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罗飞走出山洞。
一旁的佣兵团长在罗飞说出“二流佣兵团”时便蹭起了身子准备开口反击，但看着罗飞手中提着的半截木栏，他张了张嘴，始终没有说出口，也只好有些发愣地看着罗飞走出山洞。
3.
当罗飞提着半截木栏走出去时，一个左颊有道细痕的少年正靠着墙，默默地数着袋子里面的金币。
山贼们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但这少年没参与其中，只是躲在墙角，一边又一边的数着金币——其实袋中的金币并不多，三十个金币他已翻来覆去地数了好几遍。
若按商队的规模来看，此次劫道成功的收获还算不错，这三十个金币正是他身为军师而分得的酬劳。
罗飞和佣兵团长的想法没有错，以这群由贫民山贼的实力，基本上只能打打落单旅客的主意，能看上他们这种有佣兵护卫的商队，还在一流计谋的策划下成功，他们的背后定有一个不错的军师。
不过少年很清醒，他知道如果正面冲突，这个山贼团空有四十多名成员，也绝不是那十多个佣兵的对手。事实上，他根本只是把这个山贼团视作一个难民集聚地，从来也没有把这些聚在一起的贫民视作山贼团。
这次的侥幸成功只不过是因为这些当护卫的佣兵们太过轻敌了些。而轻敌，自古以来即是大忌，这个简单的词语甚至是历史中许多名士失败的根由。
所以虽然他知道以商会和山贼两个行当之间那不成文的规矩，这些俘虏可以兑换一笔不错的赎金，但看着这群面黄肌瘦的山贼们，他还是打算明早离开时，就让这些山贼把俘虏们给放了，免得惹出什么麻烦。
按照他的说法，他只不过是因为囊中羞涩，才会勉为其难地帮帮这群饿了好几天的穷人而已，当然，这群不争气的山贼们若没有他的帮忙，只怕已经被活活饿死了。
虽然这群山贼打算把他奉作头儿，但他其实和罗飞一样，目的都是去帝都参加武者试炼。
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筹集路费而已，他才没有什么兴趣当山贼。
“即便要当山贼头，也要挑堆有出息点的家伙吧？”少年摇着头想，面前的山贼们依旧在喧嚣，但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不是这把……呃，也不是这把……”
这却是罗飞在山贼之中悄悄拿起一把把锈剑然后放下时的喃喃自语。
罗飞是来找剑的，恩师赠与的长剑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总是要保管好的。
“回去的时候，会挨揍吧……”罗飞苦笑着想，他已在这里找到了十多把看上去与他的剑模样差不多的长剑，但都不是。
“喂，小子，你是在找这个吧？”
一把带鞘长剑突然落到罗飞脚边，他拾起剑仔细打量了一番，露出了笑容：“哈哈，就是这家伙！”
然后罗飞才发现了面前站着的少年。
喧嚣已在罗飞打量长剑时不知不觉地消失，山贼们把他围到了中间。
“啊啊……我是来找剑，不是来找碴的，你们继续吧。”罗飞尴尬地笑着把话说完，别起长剑就准备离开。
但一个拳头拦住了他的去路。
罗飞笑笑，把手一搭一扯，挥拳的壮汉便被莫名其妙地带倒在地，还翻了几个跟头。
围着罗飞的山贼们大惊，他们想破头也不明白这少年怎么将他们中最壮实的汉子给摔翻在地的。
“唷，小混球身手不错嘛！”站在罗飞面前的少年扬起嘴角。
罗飞摇头道：“我不是来找碴的！我们其实可以作朋友的。”
“朋友？”少年愣了愣，问道：“你是白痴么？你现在的身份是山贼的俘虏——一个不知道怎么从囚牢中跑出来的俘虏。”
“俘虏就不能结交山贼么？”罗飞反问道，“‘英雄王传’中的英雄王在被精灵俘虏的时候不是还和精灵王子么？”
“当然可以，但英雄王在剑术上可是胜过了精灵王子——”少年有些哭笑不得，他在心中暗想：眼前这身手不错的家伙原来是一个过度沉迷于吟游诗人传唱的那些传奇中的白痴。“所以，‘对吾拔剑吧，让吾见识一下蠢人的剑法’！”少年说了一句“英雄王传”中精灵王子的台词。
“你都没有拔剑，我怎么能先……”罗飞话未说完，突然退了一步，臂上出现了一个细小的口子。
罗飞暗自惊讶了一下，刚才空中那微弱的风声若没有被他察觉到的话，臂上恐怕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口子了。他看着眼前这少年，后者手中仍是空无一物，并未有什么匕首利刃之类的东西。
但刚才那风声和皮肤上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这道口子是被利器所致。
“你……”罗飞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传来的惨叫声打断了他的话。惨叫声从外围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重物倒地所发出的闷响。
罗飞和少年脸色同时一变。
罗飞脸色突变是因为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山贼，而少年脸色突变则是因为人群分开后出现在他视线中的灰衣男子——初出茅庐的罗飞或者不会认识那男人身上华贵的灰色大衣和胸前的银色徽章，但这少年却认识这代表着什么。
灰衣男子缓慢地朝前走着，灰色大衣的下摆微微浮起，呈出微妙的规律。而男子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双手如同指挥乐曲般轻轻挥着，身旁的山贼们却呈出不同的惨状往外飞去。一时间，盗贼们的各种迥异的惨叫声回荡在大厅中。
“住手！”少年和罗飞同时喝了一声，那男人居然停下了脚步，将视线从身边那些不入流的山贼移到了两人身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发觉男人暂时也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被吓得不知所措毫无反应的山贼们突然醒悟般作出反应——屁滚尿流的搀扶着躲到一旁。就算他们面对商队的时候再怎么悍不畏死，但他们毕竟只是没有丝毫眼界的三九流毛贼而已，实在不会有什么勇气面对这个会使“妖术”的灰衣妖人。
“操，灰阶使者！这些家伙怎么会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少年低声爆了句粗口，双手紧握，但却不像拳头般握实，仿佛手中拿着什么东西一般。
罗飞扭头看着少年，好奇的问道：“灰阶使者是什么？”
少年没好气地瞪了罗飞一眼，并未答话，自顾将全身的肌肉绷紧，就如罗飞在森林中看到的猛兽一般。
若再准确点说，那么这少年就像一只准备搏杀猎物的黑豹。
“你们是首领？”男人开口询问，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
“就当我是吧。”少年压低声音答道。
“那么……”灰阶使者的话没有能继续说完，因为那少年动了，动得迅疾无比，只是一霎间，人影便临到了他面前。
一旁的盗贼们惊为天人，他们从未想过人类的动作竟会如此迅疾！少年在他们的面前就如一阵疾风般飞驰而去，他们的视觉甚至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人影。
这种速度，这种距离，少年的突袭似乎理所应当在灰衣男子身上奏效，但少年唯一在他身上所做的，不过是割下一片细小的灰色碎布而已。
细长的碎布在空中缓缓飘落，少年知道：若不是自己手中的奇异武器，自己甚至连男人的边都碰不着，更勿论能割下他的衣袖。
少年虽已不断高估面前的男子，但此刻他发现自己最后仍是低估了这灰阶使者——他握住先机，爆发出生平最快的速度，但这男子竟然退得比他更快，而且刚好退到他手中无形刀刃的范围之外！
这些想法在少年脑中闪现，然后迅速被少年摒弃脑外，甚至连眨眼间的疑惑也不存在。少年没有选择，他必须将攻击一环接一环的连续下去，哪怕是千分之一秒的疑虑存在也会让自己的攻击出现破绽——现在他能在灰阶使者面前安然无恙，不证明他处于上风，只不过证明了他面前的男人还未曾出手而已。
“呃，无形之刃‘承影’？”灰衣男子一时间似乎被少年压制了下去，身上的大衣上接连被少年的特异武器给划出几道口子，但他并未对少年的特异武器表现出丝毫惊讶，却在眼中露出一丝欣赏——眼前这少年最多不过弱冠，散发的气机虽然还显得过于毛躁，但确已现出不凡。
“若再过五年……不，或者只需要三年……”灰衣男子暗自想着，退避中，大衣下摆又呈出那种微妙的规律，微微浮了起来。
少年在这一刻突然停了下来。
他发现一件事：面前这男人已经完全适应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自己手中的无形双刃已连在他身上宽大的灰衣上留下口子也做不到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战斗本能告诉他，若他再继续攻击下去，反而会陷入男人的攻击范围中。
少年将双手换了个姿势，在旁观战的罗飞，脚下也微微错了个位置，把自己摆到了一个更易发力的位置上。
他们对面的男人似乎笑了笑。
4.
外野郡主城高阳的历史，远比外野郡还久远得多。
当帝国建立之时，英雄王设八郡，这座古城便成为了外野郡的主城而存在。但在英雄王统一大陆，建立唯一帝国“法尔斯特”之前，高阳城便已存在了。
在那个大陆上各种族类相互敌视的时候，人类、兽人、地精以及大陆上各类种族们便已在这城市内自由的贸易，在那个时候，高阳城赋予了他们大陆上从未有过的，种族之间的平等和自由。
在这片族类战争一直贯彻历史的大陆，高阳城所给大陆带来的那从未出现过的自由平等，在大陆文字所记述的千年历史中是唯一的异数。
被唤作“自由之都”的高阳城，因它的自由和平等，数千年来一直繁华，从未有曾衰败的时候。
因此，这座城市理所当然的，是大陆之上最为繁茂的城市，是大陆上无可置疑的贸易中心。从前是，现在也是，在可预见的将来也必然会是如此。
不过相较与高阳城中心集市熙熙攘攘，阳光照耀着的石子路之下，阴暗水道中却存在着一个鲜有人迹，布满苔藓潮湿气味的阴暗石室。
在罗飞还在山贼的囚禁中大会周公的时候，这隐秘石室中曾有过一阵短暂的交谈。
“那东西已不在城内？”
“三日前便由一个小商队自我们眼皮底下给送出了城外。”
“小商队？”
“小得让我们简直忽视了它的存在。”
“护卫呢？”
“三流的佣兵，绝没有任何高手在暗中。”
“原来他这段时间不断聘请高手入城，只不过是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力而已。”
“用这样的商队来运送那东西，未免太过冒险了——是否有可能是他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因此被迫先一步将那东西送出城？”
“绝无可能，我们的计划还未到能泄露出去的阶段……不过你知道，以他的智慧，没可能如此冒险，只怕其后会有什么后着。那么，现在的情况呢？”
“‘废狗’已经去追了。”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是他？”
谈话似乎还有下文，但事实上却到此为止。
交谈的两个人影中，一个人影低声叹了口气，这个前一秒还切实存在的影子，在这一秒消失于阴暗，如同他从来未曾存在过一般。另一个人影则一动不动地坐着，昏黄的晶石灯光摇拽着映不清男人的面孔，只能在他身后印出模糊的影。
这个男人仿佛从来未曾动过，宛如一尊石刻的像，静而默然地存在于此处。
5.
墙角处，罗飞和少年都在大口的咳着血，罗飞老师赠给他的长剑在被他寻回后不到三十分钟，便成了一堆散在地上的废铁；少年手中两把原本无形的短刃，亦给他刚才喷出的鲜血涂成了红色，透明至近乎无形，略带异样弧度的短刃染上了鲜血后，现出一种妖艳的锋利。
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吐血的样子，特别是那左颊有道细痕的少年吐血的样子，实在不很好看。本该是在体内的翻天覆地的动静，此刻却全显在他的脸上，一张脸紧紧地缩起来——少年从未想过自己脸上的眉毛鼻子嘴居然能凑得这么近。
他们似乎很不好，但灰衣男子却知道他们其实还不错，至少两人都还能站着。
这名灰阶使者对少年所做的攻击虽未必致命，但绝对能让这少年乖乖躺在地上，待他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结束。罗飞脚下的小动作当然瞒不过他的眼，但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罗飞给盘算进去了。
他并非是轻视罗飞的存在，虽然罗飞一直在观战，但他早已发觉罗飞的气机与少年身上的那种暴躁不安不同，从罗飞身上散发的气机圆融而平稳。罗飞或者在量这方面赶不及少年，但对气的修炼磨砺却绝对为少年所不及。
——基于某种理由，他并不想取这两个少年的性命。这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并没有把握一击之下同时将罗飞和少年一起放倒。
逐个击倒，那却不是问题。如果罗飞攻击的话，一切本该是没有差池的。
面前这两个小子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他们都不大可能察觉到自己的攻击意图，但现在的事实是，罗飞替少年挡下了部分攻击，所以现在少年才能同他一起站着。灰衣的使者没有追击，他对能看出他的意图的罗飞很有些兴趣。
“你真他妈蠢，你刚才就应该和我一起合击，这样的话，现在吐血的就应该是他了。”少年咧骂着坐下。刚才罗飞虽然替他挡下了部分的攻击，但大部分力道仍是承在他的身上，他现在其实已没有体力继续站着了。
“怎么可能？如果刚才我和你一起合击的话，现在我们至少有一个人该是躺着的了。”罗飞看出灰衣男子并未有追击的意思，一边伸手在腰包中摸索着，一边缓缓对少年说。
“你怎么知道没可能？你没听过这句话么——‘艾斯伊大陆是个多边形，什么事也可能发生’！”少年现在的体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嘴巴活动，但他却用来指责罗飞。
“这话很有趣，但我没听过。”罗飞低着头回答，他正在将自腰包抽出的黑色布条小心地缠在双手上。细长的布条很快便缠上了他的手，罗飞试着挥了挥，布条被他绑得很紧。
“好的，现在你先休息一下吧。”罗飞说。
少年看着罗飞手上紧缠着的黑布，带着一丝期望问道：“你缠的是什么玩意儿？上古神器？秘传奥义？”说到这里，少年币瞟了眼对面站着的灰衣男子，“我是说你缠上这玩意儿后能使你的战力陡升百倍，把那家伙打得屁滚尿流？”
“……当然不可能，这只能让我认真点而已。”罗飞回答。
“你往手上绑些裹脚布就想独自面对一个灰阶使者？”少年大叫：“你这个白痴！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跪下来舔他的鞋底，求他饶了我们！”
“哦？”罗飞低下头，问：“刚才你怎么不这样做？”
少年大笑起来，罗飞也跟着笑。对面的男人冷冷地看着两名少年，脸上依旧挂着僵硬的微笑，没有人能从这假面中猜出他心中所想。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先止住笑，问罗飞。
“罗飞。”罗飞答出自己名字，然后问道：“你在询问的我名字，这是不是代表你有和做朋友的意思？”
“我从来只和大胸美女做朋友，很遗憾，你显然没有这样的胸。”少年笑道：“我问你名字的唯一理由是：我不想在你的墓碑上刻下‘白痴’这两个字。”
“我也不想。”罗飞说：“但至少你也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瞧，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但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这样不公平’——其实你想说的是这个吧？”少年耸耸肩：“虽然我认为告诉一个死人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但既然你提出了，我勉为其难地还是告诉你吧——”
然后少年在上下嘴皮的分合中吐出了一个起码长达四十个以上音节的生僻名字。
“告诉我简称就可以了。”罗飞发梦也未曾想过世上竟有人会起如此之长的名字，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想起这个人以后大概还会是自己的朋友，罗飞就觉得自己头似乎有点阵阵发胀。
“嗯？”少年似乎很诧异，他解释道：“这就是简称啊，我的全名是——”
“对了！你手中的两把短刃很奇特呢！”罗飞合时地插断了少年对于自己姓名全称的介绍，天才知道这个家伙的全称会有多长。
“哦，这对西海的铭文短刃叫做‘承影’，只有在黄昏的一刻才能看到它们的身形——”少年说到这里，突然低下头，看着手中被自己鲜血染红的两柄短刃，“呃，现在它是红色的。”
“你以后就叫做赤影吧！”罗飞扬了下头，作出了一个决定。
少年显然对罗飞的决定还未反应过来，“呃，什么？”
“我说你以后的名字就叫做‘赤影’！”
“你他妈又不是我爹，怎么能给我乱改名字？！”
——名字刚被改成赤影的少年这次迅速反应了过来，大吼大叫着，但他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因为灰色大衣中裹着的男人朝他俩走了过来。
罗飞朝前踏了一步，巧妙地把赤影的半个身形藏在了自己身后，但男人并未动手。
“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灰阶使者说，出人意料的温和语气与脸上僵硬微笑一起，形成了某种奇异的违和感。
赤影对于这种宣告虚假般的违和，近乎本能地抵触反感。赤影并不相信这男人，但罗飞却盘腿坐下，笑着说：“那么我们就来谈谈吧，灰衣服的使者大叔。”
“事实上，我们可以不必动手。”使者微笑着，说。
“事实上，对你来此的目地我们一无所知呢。”罗飞说完，赤影插嘴进来：
“事实上，关于你们传闻可是几乎充满了我的脑袋，传闻中你们总是踏着死亡来去——实话说了吧，我并不相信你之前所说或之后可能会说的每句话。”
“这就是你对我动手的原因？因为这种可笑的无名畏惧？”使者看着赤影，脸上的僵硬微笑似乎突然间充满了讥讽意味，“艾斯伊大陆上的传闻总是过于夸张——我们并不总是杀人，至少对于面前两名少年的性命，在下并无兴趣。”
赤影被使者的眼神看得胸口一阵发闷，不由咳嗽了几声道：“咳咳……那么，你的目的是？”
“我来这里，只不过为了找寻某个东西。”使者说着，视线扫过两名少年的眼。两名少年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疑惑，看得出，这两名少年并不知道他要找的东西。
但这并不重要，灰衣中的使者已察觉到了那东西所流出的特殊气息，虽有些稀薄，不过已足以确定东西定在此处无疑。现在所需的，不过是一点将东西找出来的时间而已。
“那么，年轻的首领，能不能给我一刻钟？我将那东西找出来后便会离开。”
赤影几乎答应了灰阶使者的请求——对于使者的那种从心底泛起的反感，赤影却未仔细地寻找过根源，只是模糊意识到了什么。但此刻，他只求这可恶的灰衣男人赶快消失，然后自己快乐地收拾行李离开这作为山贼巢穴的洞窟，迈向帝都，武者光明的前途在等着他。
理智告诉赤影应该这样做，不过可惜，罗飞替赤影和他的理智断然作出了答复。
“很抱歉。”罗飞站起身拍打着尘土，“除非大叔你发誓保证这里所有人的安全。”
灰色大衣中的男人默然不语，打量罗飞的眼中却多了几分神采。
“什么意思？”赤影低声问道，罗飞的话令他打了个激灵，许多只是模糊意识到的东西现出了形状。罗飞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用手指了指一旁畏缩着的山贼。
赤影看了眼山贼们，再回头观察使者眼中的神采，瞬时明白了。
“原来如此。”赤影想，后背突然一阵发凉。刚才的问题毫无意义，唯一所做的不过是将自己从潜意识造成不愿面对中敲醒——使者对他和罗飞并无杀意，但这些山贼们呢？恐怕再也无法见到明日的太阳。
大陆上的传闻虽然夸张，但未必是空穴来风，原来灰阶使者们真的是伴着死亡来去的。
面对这样的对手，赤影又能做什么呢？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使者的抵触反感全是源自使者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懦弱和逃避。
刚才的伤虽然不轻，赤影却还有力气责骂罗飞，但此刻赤影却似一下子瘫了下来，用种近乎呻吟的语气对罗飞说：“即便如此，我们又能怎样呢……？”
罗飞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保护他们。”
“他们可是打劫你商队的山贼呢。”赤影提醒罗飞，但罗飞却反问他：“他们不是你的同伴么？”
赤影本想说他和这群不入流的山贼们根本才认识不到半月，只是他却为何要因为这群软弱的山贼而感到懦弱和逃避？赤影沉默了下来，沉默的使者却突然开口询问：“少年，可曾听过自然的法则？”
“你是说‘弱肉强食’？”罗飞笑了笑，“我自小在山林中成长，这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
“那么……”使者继续问道：“你为何要保护那些弱者？”
罗飞依旧笑了笑，答道：“因为我以为能保护和能守护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我所以不取你性命，是因为某个不成文的原因——若你向我宣战，这原因将不在是原因。”使者说这话时，整个人显出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温和的语气和僵硬的微笑在此刻变成一种怪异的威胁。
罗飞点头道：“理当如此。”
“少年，你的人生方才起步，难道死亡和璀璨的未来也不能阻止你的愚昧？”使者缓缓说道，身下的大衣下摆再次显出异样的波动。
“愚昧？或许是吧。”罗飞踏前一步，淡淡的语气中藏着决然。
“你这白痴！”赤影突然喝道，脸部的肌肉在不自觉的痉挛。赤影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罗飞，却又好似对自己说：“别傻了，现在我们的实力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东边那些家伙不是有句谚语么——君子报……”
“别傻了，”罗飞打断了赤影的话，扬起嘴角，笑着道：“如果现在逃掉了的话，以后又能怎样？”
“好吧，随便你！”赤影一愣，随即大叫起来，朝罗飞掂了掂手中的两柄铭文短刃，示意罗飞可以替他使用它们。
罗飞摇了摇头，他并不擅长用剑，所以刚才他的佩剑所以会变为一堆废铁——这与他自己使剑的方式有很大程度上关系，并不只因为这剑可能是把地摊上的便宜货。
罗飞之所以佩着剑，唯一的原因就是这把剑是老师赠与他的东西。在老师指导下修炼的时候，他更多的是磨练自己的一对拳头。
带着自己的拳头，罗飞大踏步地朝灰阶使者迎去。赤影看着罗飞的背影，察觉到自己深处某样东西被罗飞给击得粉碎。
同时，另一样东西却建立了起来。
罗飞突然回头，脸上露出一种爽朗的微笑。
“怎么样，交个朋友如何？”他问道。
赤影笑了笑，拭去嘴角的血迹。
“好啊，如果能活下来的话。”他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