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穿一条内裤躺在这个城市最好的医院里。白胡子老医生对着我左看看右看看，用手摸了摸我腰间的伤口，然后推了推眼镜：
“你怎么活下来的？”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啊。”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尽管外伤并不明显，可是我的内脏似乎因为建筑师的爆弹而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要不是蝎式，估计我们所有人都得当场成为肉泥。
“你的肠道有一处未愈合完全的伤口，似乎有些感染，左肩里还有两块弹片，两只腿都有骨折的痕迹。”老医生抓起一本厚厚的书，翻动着，“即便是军人，也不可能受这么重的伤。”
“可是我觉得......”听到他的话，我不禁感到有些奇怪，“我没有缺胳膊少腿就已经很好了吧。”
“那是以前。现在，除了某个不愿使用人形和机器人的公司‘路莫斯’之外，基本上没有人类会受这样的伤了。”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当年人类在战场上拿命来换的，现在也被别的东西代替了啊。”
“那人形呢？”
“她们受再怎么重的伤也不会死，这个不需要担心。”老医生背着手弯下腰，看着我的眼睛，“比起这个，我还是建议你在本院静养一段时间好了。”
“你倒是说是这样......我又没有钱。”
我支起身体想要坐起来看看周围的情况，可是老医生轻轻一按，我便躺了回去。
“放心吧。”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医生露出笑容，“把你交代到这里的指挥官施旺小姐已经给你垫付了所有费用了。她还说如果你还需要钱的话，可以尽管找她。”
“不用这么麻烦吧......”
我刚想发表意见，那名老医生就用不容反驳的语气把我的话挡了回去：
“这是必要的。而且，你的医疗费格里芬也会报销很大一部分。更何况，你说自己没有钱，那她的帮忙也是必要的。”
“虽说是这样没错......可是......”
我把头偏向一边。说真的，这样总感觉太麻烦别人了。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吧。
“可是什么？”
“可是这样的话，我在这里什么事情也干不了......我即使是只是作为一名军人，也应该干点与身份相符的事情吧。”
仔细想了一想，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总不能把怕麻烦别人这个作为理由吧，那样一定会被怼回去的。另外，这也是我真实想法的一部分。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格里芬指挥官这么说。”老医生离开了我的病床边，走到另外一边，翻动着书本一类的东西，发出“哗哗”的声音，“施旺小姐到还是比较负责，不过就说我见过的其他指挥官，听到这个消息就已经差不多可以满血复活了。啊，说着你可能不太理解，我已经63岁了，曾经玩过很多血条制的游戏。和平的时代还真是好啊，那个时候，坍塌液相关的科技还没有被大规模应用......”
听到别人给自己解释自己已经非常熟悉的东西总有种奇妙的感觉。我动了动脑袋，说：
“嗯......其实那个，我明白的啦。”
“理解就好。”老医生“哈哈”笑了几声，把话题拉回之前的方向，“那么，你的决定呢？你的情况可一点都不乐观啊。而且，我从施旺小姐那里听说了，你原来并不是格里芬承认的指挥官吧？”
“......差不多吧。”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全部都是那些人形们教我的。”
“这就麻烦大了呢......不过，看你的那些战果，说明你还挺适合这项工作的。”
“......你看走眼了吧。”
话一出口，我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这句话本来不应该说出来的，搞不好这个医生会因此讨厌我。
“可千万别这么说。”老医生正色道，“听施旺小姐说，有几个你麾下的人形还坚持要探望你呢。”
“嗯......是这样吗？”
我回应了一句，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后悔。
“而且，你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我还可以拜托施旺小姐带一点资料过来，给你上上课。”拿起马克杯，老医生再次喝了一口水，水通过他那满是皱纹的脖子里的食道，“咕嘟”一声下去了，“我和她的关系还算可以，所以应该没问题。”
“是吗......”我仔细想了一会，坐起来，回答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指挥官。”老医生拿着一本书走了过来，“一会你会被送到一间独立病房。这是给予保护我们安全的英雄的应得待遇。”
“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我叹了口气，“我觉得那些人形才是。”
“人形们有她们的治疗方法，可以很快就活蹦乱跳的。而且，没有你们，她们的AI也就和普通的铁血差不了多少了。”
“可是，即使这样......”
可是，即使这样，那也不能掩盖她们是在拼命战斗的事实啊——我刚想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老医生便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我：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啊。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人形没有指挥官的自律方案，很快就会被铁血给打得找不着北......而且，还有其他的一些原因。”
“可是......”
不行，这太奇怪了。为什么那些人形就不是英雄，而是缩在后方的指挥官是英雄呢？为什么不能两个都是英雄呢？
我甩甩头，正打算说出辩驳的话的时候，老医生已抱着书经走出了房门，留下了一句话：
“你很快就会理解的，我今天的这些话。”
******
G41无神地走在暴雪肆虐的大地上。走着走着，她被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绊倒，倒在雪地上。沉默了一会，接着，她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哼哼。”
她的嘴角咧开，露出虎牙。
“......哼哼哼哼。”
笑声越来越大。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
她心中积聚的负面情感从她的嘴角泄漏出来，最终演变成狂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G41翻了个身，仰面躺在雪地上。她冰冷的身体并未能融化任何的积雪，但是她破烂的白色半透明衣服已经被彻底地濡湿。巨大的黑色左臂由晶体组成，脸颊的右侧也被晶体覆盖，皮肤丝毫没有血色，仿佛死人一般。
但是她还活着。她发出的疯狂的笑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是的......如果早知道他这么无情无义，就不应该挡下那发炮弹嘛。反正所有人死了之后，以他的性格，估计也会自杀吧.......真是个好主意呢，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嘴咧的越来越大，右眼变成了危险的红色。
“喂。”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狂笑。G41不爽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名拿着步枪、金黄色眼睛的铁血狙击人形。
“有什么事吗？”G41看清是谁之后更加不爽了，“要不是你，我估计现在就在那边了。”
“是这样没错......”黄色眼睛，斜绑着单眼瞄准镜的铁血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不过，你真的打算回去吗？”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G41举了举自己的巨大左臂，“而且，我现在倒是很想把那个家伙干掉呢。”
“那你还说要回去。”铁血伸了个懒腰，“真是难以捉摸啊，小狐狸。”
“我可不是小狐狸。”G41有点不爽，“这是我的发型。”
“行了，不说这个了。”清了清嗓子，铁血慢慢地躺了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也很想把那个男人杀掉。”
“哦？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
“看来你现在还不太好骗啊。”铁血转过头来看向G41，笑了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J10075，是稻草人大人的部下。”
听到这句话，G41有些惊讶，坐了起来，看向J10075：
“那么，‘稻草人’呢？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现在，稻草人大人被那个男人迷惑，丢下我前往了机场，飞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我可不认为他有这个资质。”G41嘟囔道，“我们以前的指挥官更好。”
“我的目的是将稻草人大人拉回铁血的阵营。她的指挥能力还是很关键的。她曾数次以少胜多，而且，也拥有着坚定的意志。我相信只要让她看清现实，就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J10075坚定地看着G41，仿佛自己说的是关乎世界存亡的一件大事。
“所以要把他杀掉？”
“很对。”J10075顿了顿，“我从稻草人大人留下来的数据知道，格里芬这个公司，本身就有一些问题。以那个男人的性质，他肯定会被命令夺回之前的战区。”
“当炮灰是吧？像我一样？”G41又笑了起来，“也算是罪有应得，是吗？”
“要说你是炮灰，也不是不可以。”叹了口气，J10075把手中的枪放到了旁边的地面上，“不过我可以保证，在铁血工造，自从‘衔尾蛇’那个家伙被格里芬抓走之后，就很少出现炮灰了。”
这和G41之前想得不太一样。她想了想，开口问道：
“所以，现在你们铁血的内部环境还很好咯？”
“这是当然的。而且，我们现在还和另外一个群体签订了同盟条约。”J10075舔舔已经干掉的嘴唇，用一种仿佛在引诱猎物上钩的语气说，“他们的战斗力，大概和现在的你差不多......不，甚至比你更强。”
“那他们是？”G41问。
“人类社会的弃子，被隔离的孤独怪物——广域性低辐射感染者（E.L.I.D.)的感染者。”J10075缓慢而又兴奋地娓娓道来，“他们的身体如此强健，甚至连木星炮的炮弹都不能将他们立刻杀死。同时，他们还很灵活，且会使用各种武器，和那些奸诈的人类完全如出一辙。”
“我见识过他们的实力。”G41回想起了她之前和那些感染者们交战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的确很厉害。”
“那么，这个怎么样？你要加入我们，还是想办法回去，然后被当作一个怪物隔离？”
说完，J10075看着G41的眼睛。此时，G41内心原来对铁血破坏行为的厌恶感已经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理解，和对自己被抛弃的结果的怨恨。
“我还是想回去......但是，还是先把他杀掉再说吧。”G41叹了口气，站起来伸出右手，“不过，我就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被他们接纳了呢......”
听到这话，J10075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用左手抓住G41的右手：
“那就是说，合作成立了？”
“是的。”G41说，随后加重了语气，强调到，“在打倒那个男人之前，我会协助你们，同时给你们提供我知道的一部分情报。不过，你们可要加油了，别想耍我。”
“聪明的选择。其实，我们也有在恢复城市。我们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平等自由地生活下去。”
J10075望向前方。暴雪依然在肆虐，搞得她的全身都挂着雪花，不过她并不在意。
“真是个好目标。”G41感慨道，“我以为你们就只有打打杀杀才能高兴呢。”
“我们可没有这么愚蠢。”望向前方，J10075高兴地说，“你说，这是个好目标吗？”
“我想是的。我们以前的指挥官，也这么说过。”
G41看向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刚刚还扭曲地笑着的脸上现在布满了幸福。
那里，一个银色的环，闪耀着雪地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