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针对夜锋的审判，但彭天华与岳炜两个人的表现却像是和原本立场相反一般。想尽一切办法要保夜锋的人是彭天华，岳炜反而成了那个非置夜锋于死地不可的大恶人。
原本审判长还不觉得这一场审判会出什么幺蛾子，可当他得知陪审员仅有两位，且都是二十人中将的时候，心就咯噔跳了一下。
结果不出所料的，究极辩论在两位中将之间展开了，仿佛他们俩都不是陪审员而是辩护律师一般。彭天华手中拿着数不胜数的证据，只为证明夜锋的罪可以轻判；岳炜手中啥也没有，但因为夜锋的全盘认罪而一口咬定他目无法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本来陪审员只需要说出自己的观点就成，作为审判长下达判决的依据之一。可当陪审员只有两个人而且两个人都各有道理的时候，整个局面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最后审判长只能宣布休庭，跟两个同事到后头商讨对策去了。至于得罪不起的中将大老爷，那就晾着吧，你们爱吵满吵去。
彭天华那叫一个气啊，这岳炜到底哪根筋搭歪了啊？夜锋不是你养子吗？哪怕不是亲生的，你这个当爹的至于这么狠心吗？跟我对着干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啊，你就这么想弄死夜锋吗？
可彭天华不知道的是，岳炜之所以如此淡定，最大的依仗恰恰在于彭天华。就因为认准了彭天华会站在夜锋后面予以支持，所以他才敢放下一切身段从正面迎头痛击。
作为一个正牌的老军人，岳炜在思想上依然相对保守，要换在以前，他可是决然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的。至于他为什么会有如今的发展和情绪转变，那就都需要回溯到那天夜里的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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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洛天翔上交夜锋犯罪报告的时候，岳炜曾在家中与一人秘密会面。他们两人交谈的重点就放在了夜锋这件事上。
岳炜有些忧郁地说：“洛天翔提交的报告我已看过副本了，基本把前线基地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小锋的头上了。就算小锋全面否认，审判庭那边也一定会先判再说。这种冤假错案从来就不是个例，尤其是在一个基地长铁了心要整人的时候。”
那人说：“我可以理解您的担心，不过我还是想说您担心的方向错了。您应该担心的不是夜锋的罪太重了怎么办，而是反过来，惩罚太轻了怎么办。”
“啊？为什么？”
“为了救自己人，当然这说的不是您。”
“呃……能不能说得明白些？”
那人轻哼一声，说：“二十七号基地出现的矛盾实质上是您和彭天华之间对立的结果之一，而且这件事在组织里人尽皆知。没有人会认为您能说服彭天华，由他出面帮助夜锋开脱罪责。实际上，您也的确做不到。”
“所以呢？”岳炜还是没抓到重点。
“所以，由彭天华出面说好话，就不必担心触犯回避原则，而这些好话一定会对审判有好的效果。”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总部，是彭天华扎根的地方。”那人稍微一顿，接着说：“组织直属部门有不少，但在其中能坐到二十人中将这位子的人却没有几个。换言之，总部就是彭天华的主场。在这里，没有人会比他更派头更有底气，哪怕是您也不例外。”
“这……”岳炜并没有多想，很快就承认了这句话的正确，“的确如你所言，我虽然也是中将，但在总部的确没办法把手脚伸展地太开。”
“审判庭也是一样。明面上，他们是独立于总部系统以外的第三方机构，可实际上谁能说的准呢？哪怕法律有强硬规定，但大家依然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不能在私底下搞好关系，以后的日子可不见得能好过呀。”
“哦，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就算审判庭要给彭天华几分面子，也完全跟小锋没有关系啊。要改判轻罪的话，彭天华手下不也有不少人是吃了官司的？能送还面子的选择多了，何须执着于一个小锋呢？”
“这就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了，因为彭天华想救的人不是夜锋，而是彭梵。如果只有一个夜锋，他当然巴不得把他弄死，可以但牵涉到自己的孙子，彭天华也就只是一介普通的祖父罢了。”
“彭梵？对不起你思维跳跃地有点快，这事儿跟彭梵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还没有，但很快就要有了。”那人微微一笑，“不过这个不急，先讲回审判庭的正事。就算能够让彭天华给夜锋说好话，但站在他的立场，大概更多的可能性会要收押夜锋一辈子，而不是其他任何形式的惩罚。因此这里就需要您出面了。”
“我？”岳炜伸手一指自己。
“是的。您若是要为夜锋开脱，则说明您用的是养父身份。根据回避原则，您不能出庭。但如果您是要严惩夜锋，则说明您的身份是战区总司令。根据军法，您不但有资格出面，更是必须出庭。”
“可是，你怎么就确定事情会按你的想法去发展呢？就不存在意外情况吗？”
那人闻言，斩钉截铁地说：“不存在。”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旁观事件任其发展，而是主动去扭转它的走向。事在人为，比起事，人才是最容易引导的。”那人稍微一顿，“根据军法规定，对军人的刑罚由重往轻依次是：流放、强退、收监、撤职。想要让彭天华为夜锋说好话，唯一的手段就是让他了解到流放夜锋对他百害无利。而比起让夜锋强制退伍，显然无限期监禁才符合他的利益需求。所以您的工作就是要将夜锋的罪责定位在强退这一栏。”
“会有这么顺利吗？”岳炜有些不太相信。
“会。”
岳炜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我知道我问了好几遍了你大概会很烦，但是，为什么？”
“因为您和彭天华将是仅有的两个陪审员，哪怕审判庭是全方面地倒向彭天华，只要您占据着法理和责任的制高点，他们势必要迁就您的观点，否则审判本身将失去合法性。而且这一次，您并不是孤军奋战，有两个人一定会站在您这边。”
“谁？”
“一个是洛天翔，他给夜锋戴的帽子越多，您可利用的借口也就越多，特别是夜锋违抗军令这一条，本身就是不可豁免的重罪。”
“原来如此，那另一个人呢？”
“夜锋。”
“夜锋？他都站在被告席了还怎么帮我？”
“只要您将前任基地长的审判结果作为通知发给二十七号基地，他就一定能帮到您。哪怕没有违抗军令这一条罪状，他也一定会给您搞出一个殴打队长或者基地长的罪过。虽然比起前者是轻了一点，但只要是个人，就一定会被自己的感性左右。而且我有十足的把握，夜锋一定会这样对彭梵他们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增加自己的罪行，好让审判庭给出流放判决，而在自由之后，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算账！’”
说到最后，那人还故意学了一回夜锋的口气，而且模仿得还有三四分相似，似乎相当了解夜锋这个人。
“所以，为了保护彭梵不受伤害，彭天华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夜锋留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无限期监禁就是最好的办法。但是监禁对军人来说并不是最终刑罚，因此他会以陪审员身份出庭，并减少夜锋的罪责。至于您需要做的事，就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吧？”
岳炜轻轻摇了摇头，“要是真的都能如你所料，我倒是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这一点您大可放心。”那人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如果错了，我愿意担负起把他从监狱中弄出来的责任和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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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中的记忆一闪而过，在审判庭中，面对彭天华那仿佛能吃人的表情，岳炜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对那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到现在为止，整个事件的发展竟没有一点跳脱算计之外，甚至连彭天华可能会采取的行动和说辞都被完美料中。
此时，岳炜只在心里嘀咕着，还好那个人不是敌人啊。
在历经了半个小时的休庭后，审判长三人从后面走出来，看样子是有了定夺了。在休庭的这段期间，彭天华虽然也曾出去喘口气喝水休息什么的，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坐在陪审员的位子上瞪着岳炜生闷气。
审判长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中拿着判决书，念道：“关于指控被告人夜锋违法抗令一案，审判庭经审查，确认其有违反军法、为抗军令与以下犯上的事实。但考虑到被告人在前线基地多年，为组织的发展与人类社会的安宁做出过突出贡献，现根据组织军法十七条与五十六条做出如下判决：开除被告人军籍，追回被告人参军至今的所有荣誉及功勋。宣判结束。”
伴随着法槌一声脆响，审判庭闭庭。
审判庭工作人员都跟在审判长的背后依序离开，夜锋也被解开了拘束手铐，当场释放。其他人都是一片释然，唯有彭天华还是那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像丢了魂一样瘫坐在陪审员的位子上。
岳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老彭啊，这次多谢你帮忙了哦？”
彭天华木讷扭头，看着岳炜那丝毫不违心的笑脸，顿时狰狞了起来：“岳炜！岳炜！！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岳炜轻轻一笑，说：“我做了什么你不都看在眼里吗？我自认为我做的最秘密的一步就是把冷燕的判决结果发到二十七号基地去，但你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吧。至于其他的，我就更是没有隐藏了呀。”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动手脚了！一定是！！”彭天华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但岳炜的表情依然是那么平静。
直到彭天华的喘息声渐停，他才微微颔首：“是的，我是动了手脚。论聪明才智我的确不如你，所以，我就找了一个比你更聪明的帮手。好了，我要跟小锋回家庆祝一番了，就不劳您相送了。哎呀，这军人没得当了，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呀。”
带着不知道是戏虐还是挑衅的口吻，岳炜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往被告席那边走去，伸手一拍夜锋的肩膀，就带着他出门去了。只留下彭天华一个人越想越愤怒，最后更是高喊出声，抡起双拳重重地砸在身前的桌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