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

作者:loveayase 更新时间:2018/1/7 14:21:43 字数:3050

(1)

12月31日夜。是2018年的。

听到街道对面的卷帘门被拉了下来,凝滞的空气中仿佛能嗅到铁锈与灰尘的味道。

伴随着哒哒的声音,我输入了一行文字发布了出去。

随即,拇指自然而然地按下了锁定键,把手机丢在一旁的枕头上。我习惯这样。我不相信这个物件的所谓辐射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我缩进被子里,眼睛半睁着。

天花板是警戒线般的橙色。布制窗帘似乎充当了滤镜的角色,把路灯单调的暖光渲染成这般然后均匀地泼洒到我的室内,我对此习以为常,不至于睡不着觉。

我觉得人不睡觉的原因是不把睡觉当成一件事来看待,感到无事可做却不想睡觉,是没有把睡觉认真地当作一件事情去看待。睡觉不是不做任何事情,睡觉本身是一件事情,不去做睡觉这件事情,就无法完成睡觉这一事情,这同其他所有事情一样——不去做就不会完成,只不过睡觉在一些程度上(疲劳的时候)具有相当的自动性,好像溢出杯子的水,这样的特性使人忽视起睡觉的根本属性起来——它也是一件需要去做的事情。

以墙为界限,我在室内,人们在室外。在离我约5km远的城市中心,人们陆陆续续聚集到滩边的石台上准备庆祝,或是以行为抱在一起或是以言语互相打趣。彩条、霓虹灯光、建筑巨壁上的投影,发晕的微醺味和海风的咸湿味混合在一起,不时传来口哨声和喇叭声像碎纸机一般切割自然白噪音。一切只因为“新年”二字。

墙这个结构不就是人与人之间隔阂的具象化体现么?也没到隔阂那种程度,我在静谧的房间中躺着,只是想睡觉而已。

有闪光灯在频闪。有鱼在天空中。有人体模型。有宇航员。

歌词在脑海中被编织成具象的形体,在意识这一巨型帷幕前表演,从栏杆上排着队有序跳过,和羊差不多。感觉不错,感觉今天能不错地完成睡觉这件事,感觉今天能不错地完成睡觉这件事这点很不错。

窗户被迷路的风撞了两下,犹豫地摇了两回,又软弱地响了两声,回响两秒后又陷入沉默。我从被子里探出来,支起半个身子,想了想,又躺下。

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完成睡觉这件事吧。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我从床上下来,宽松的篮球短裤卷起了边儿,冷气像沾着碎冰的两把干刷一样摩擦我的大腿,虽然不会产生任何热量,这完全违反热力学定律。

我不由有些哆嗦。

窗户仍然响个不停,怎么唯独今天那么吵闹?这太阳年的最后一天,我只想睡觉,除此之外的事情与我无干,也没有兴趣。

我走近声响的来源处,有些不耐烦地扯开窗帘。

一周没打扫的阳台上放着两把没系上的伞,可能是几个月前的快递纸盒,稍微漏气的篮球,没有花的盆栽。以及肉垫。

一如既往,除了这些没有别的。

肉垫这点不对劲。

我蹲下来一瞧,一只猫坐在窗外,右手(或者爪子)搭在玻璃上,柔软的肉垫一览无余。

有某种研究认为人的思维活动天生具有特定的频率性,虽然有所波动但大致在一个范围内,神经之间的脉冲来往与实际物质交换所发射的电波就分布于这个区间,幸运的是每个人有自发的,独立的加密手段,这些电波不容易被别的人所探测到——别的人或者某些坐在轮椅上的变种人。

那么自然就存在调频器这种东西,猫的肉垫就是其中一种。它通过直接接触人类来调节“猫电波”(一种猫用来感知周围环境的手段),配合喵喵的叫声来攻克人类的防火墙,进而达到对人类的控制。要说为什么?可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也可能是天赐的宝具。

在我眼前不到一尺,贴在玻璃上的,就是那么可惧可怕可敬可畏的东西。

要万分小心。

然后我把右手食指贴了上去。

这不太妙,要被控制了。

要被控制了。要被控制了!要被!要被要被牙白要被牙白牙白!

所幸,我并没有碰到那个软绵绵的精神黑洞。玻璃的冰冷触感让我回过神来,透明结界上倒映着的我的影像,没有表情的面孔,没有出声的喉咙,没有戴好的眼镜左高右低。

“开门。”他说,不高不低的男中音,像是吆喝着西瓜(或者鱼干)真甜的劳动者一般。

猫,他,收回了爪子,在放到地面上之前极其顺畅地舔了舔。看起来像某种无自觉的习惯,就像一些人说正经话前总会扶一下眼镜。

“我拒绝。”

我扶了扶眼镜,这样说道。

(2)

“为什么?”他疑问。

“为什么?”我反问。

“为什么?”他质问。

“为什么?”我责问。

安静了下来,隔着一扇轻薄而坚固的玻璃,他用他有些警告意味的黄橙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加之他的眼眶不如一般家猫样圆润,而是如同被水口剪修整过一般锋利,被这样的眼睛看着,我感到更加寒冷了。

或许本来就是因为离开被窝而逐渐感到的而已。

我面前的他有着黄褐相间的柔和毛色,体态雍容却不臃肿,不太像是好吃懒做的类型。脖子上挂着球形铃铛,像是从前几天才过期的圣诞树上摘下来的,

他就这样坐着,只这样坐着,尾巴像条绳子似的缚住两只前爪,严肃而正经,说不定他是没有翅膀的巨龙,我居然不经意间这样认为。

他左右看了看,又盯着我,w形的嘴咕噜咕噜着,要喷火了。

“咳。”

“我说。”

他刻意收尖了嗓音准备模仿什么。难以描述的异样感涌上来,让我想起了收音机在搜索频道时如放飞炮竹似的怪异噪音。

“那个,你不是喜欢人家的么……?”

他忽然间趴下来,努力瞪圆眼球,自下而上,以扭捏的,努力做到诚恳却又被拙劣的表演完全破坏殆尽了的姿态看着我。

他摇尾巴的方式相当别扭,没有自然感,也没有美感,如同给正弦函数打了个结使其丧失其优雅性,尾巴只作为乞讨的工具而存在,如果有其他猫在场的话可能会产生莫大的悲剧,我忽然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要左顾右盼。

这是惊人的,吓人的,骇人的。

不难想象。类比人类的话,就是一位头发粘滞在一起,刚从游戏厅里出来,还不适应阳光而眯着眼睛的年轻女性,揉了揉有些涨的肚子,突然蜷在地上用某个人气动画角色的口吻哀求:哥哥,我要买游戏,我要买漫画喝可乐,我这么可爱所以快给我买啦。

如果这不够,试着把这位年轻女性替换成有股廉价烟味儿的中年男性。因为他在猫中,大概确实给我以这种印象。

这不是反差萌。和那无关,可以的话,倒是希望他能补充一些金属锰来维持(或者停止)脑的正常功能。

只不过,他说的话,把声音去除而完全抽象成文字来理解,是正确的。

我喜欢猫。

他是猫。

因此我喜欢他。理所当然。

“怎么,轻松了些吧。所以说,别那么警觉。”

他复原到正常坐姿,顺便舔了舔爪子。

“刚才只是为了使你消除戒心的搞笑表演。”

“是这样么?我觉得我的戒心增加了。”我回应道。

以及,这好笑么?我在心理想道,如果是陷入扭曲的泥潭而缺失了一半以上本就扭曲理智的扭曲病人,或许能从中发现扭曲的乐趣。

“哼。”

“怎么?”

“你得帮我。”

“不要。我想睡觉,只想睡觉。”

“我会在这里,在你的窗户外面一直叫唤个不停,直到你打开它。你不能对我使用暴力或者非暴力手段来限制我的自由,因为你喜欢我。”

“我喜欢猫。”

“我就是猫。”他说。

他是对的。

此时此刻,国际空间站以8千米每秒的速度绕地球飞行。我一次也没有观测过它,对它不抱有任何倾向性的感情,但我知道它就在那儿,在我头顶上旋转个不停。而猫对此一无所知,对许多其它事情一无所知,可是偏能说出他觉得,也确实是正确的事情。

我的思绪只略微停留在无尽的天空中,我搞不清楚那些人造、非人造天体的运行,与这时的我有何等关系,我的思绪也感受到了遥远的引力么?何等微弱而实在。

“行吧。”

我叹了口气,拉开门,甚至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我保证不控制你。”

他轻盈地走进来,坐好。姿势规整,就像是从窗外被封装好之后平移过来一样。

“暖和多了。”

“没好到哪去。”我说着,顺便披了件外套,打开了灯。“说说看?”

借着灯光,我得以更清楚地观察他,有那么一秒钟觉得他有些眼熟。村上春树在寻羊冒险记中写道,随便在哪个站下车,那里都必有交通岛,必有市区交通图,必有商业街,无一例外。甚至狗的长相都一样。

由此联想,把狗换成猫也未尝不可。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