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作者:十万水星 更新时间:2023/4/30 20:40:12 字数:4073

葬剑峰巅,葬剑第四圣域。

过去一千多年以来,这里一直被认为是现世剑士的最终归宿——传说中,葬剑峰有天神的遗产,只要能击败葬剑峰的守护者,便可在“剑道”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武道上穷尽巅峰,得以晋升成为天界神明。

这个传说深受现世无数剑士的笃定,无数自认剑术登峰造极的武道家不远万里寻找葬剑圣域的真正入口,一头扎进其中,

却再也没人出来。

……

南何夕也不例外,

从过世已久的师父口中,南何夕就听他提起过葬剑圣域的存在,与之相关的还有另一个年代有些久远的故事:

“何夕,你别看我的剑术失传已久,但要是放在一百年前,这可是名扬天下几乎人人都有听闻的剑术。”

“我们的道场有一整座山头那么大,光是学徒就有三千八百号人。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道场顷刻间群龙无首,一片混乱,短短几年间便荒废掉,又在盗贼的一把大火下变成废墟。”

“——我的师父,道场馆主,咱们这个流派的顶尖大师,某天独自前往葬剑圣域,就此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师父是这样说的。

望着远方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感受着从那山峰传来的“圣域”特有的气息,南何夕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把背包往上提了提,牵着马匹,沿着小路踱步前进。

这里的路长满杂草,宛如荒郊野岭,就连马匹也无法驮着人行走,只好由自己下马牵行。

从早上,一直走到中午,

当南何夕几乎要失去信心原路返回时,远方树林顶上那一缕炊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炊烟?”

南何夕喃喃自语。

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炊烟?难道还有人在这鬼地方住?

心里犯疑,南何夕稍稍加快步伐。

葬剑山脉的蜿蜒曲折,让他步履维艰,每走出一百米路都要花十几分钟,明明那道炊烟的距离并不远,可当南何夕真正抵达时,却已经临近傍晚了。

“吁……”

在最后的大平地上勒停马匹,南何夕翻身下马,惊诧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场面,

这里几乎是葬剑峰山脚下,葬剑山脉最深最深的地方,说是深山老林也不为过,

而在这鬼地方,居然矗立着一座村庄。

“……你好,能请问一下……”

瞅见不远处有个路过的村民,南何夕牵马上前,本想问问路,可刚一开口说话,那村民便倏地转过头来盯着自己,眼中充满了比自己更惊讶的好奇,

“哦?新来的?”短暂的好奇后,村民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是奔着葬剑峰而来的吧,年轻人。”

“……是的。”南何夕也没否认,点头同意。

还没等他继续往下发问,村民便又先一步说话了,

“我知道你想找什么,但你听我一句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然等你变成像我这样,那你这辈子可就全完了。”

“像你这样……?”

南何夕摸不着头脑。

村民也不再多说,大笑着离开,手里还提着一筐干瘪的土豆。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南何夕沉默了许久,怀着猜测牵马进入村中,往看起来最大的那座房子走去。

不出所料,这里是村子的办事大厅,有零星几个村民在这聚集,有男有女,年纪都挺大,没有哪怕一个孩子或者年轻人的踪影。

看见南何夕这个外来者,村民们的表情无一例外都是诧异——接着,转变为深深的惋惜。

南何夕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露出惋惜的表情,也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在这深山老林定居。

——这些疑问,等他见到村长简单聊了会儿,便在顷刻间消散了:

“我是这里的村长,你可以叫我……老张。”在村长家中,年迈的村长这样自我介绍道。

“我可以解答你刚才的那些疑问——为什么这里有个村子,为什么大家都在劝你回头。”

“……因为,这里是被诅咒的村落。”

“诅咒?谁的诅咒?”南何夕连忙追问。

“圣域,或者说,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天神。”村长接着说道,“我们来这里的契机和你相同,我们都想挑战葬剑峰,挑战现世巅峰的剑士与武道,证明自己的剑术与武道登峰造极,了却平生心愿。”

“然而……正如你看到的这样,无一例外,我们全都失败了。失败者会被套上圣域的枷锁诅咒,永生永世,再也无法离开。”

南何夕皱紧眉头。

这样的诅咒在其他圣域也有过,但葬剑圣域的诅咒显然要更夸张,别的圣域充其量也就是二十多年年劳工苦役,放到这就是永生永世不得离开,很难想象。

“这大概是天神定下的规则吧。”村长自嘲般笑笑。

……

虽然村长也朝南何夕做出了劝诫,劝他返回,不出意外被南何夕拒绝,也就只好留这新人过夜。

晚饭很简单——土豆红薯,加上一点糟糠野菜,味道不怎么样,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那之后,在村长的带领下,南何夕在村子里简单逛了逛,顺便从村长嘴里大概知道了村民们的名字,

这些名字却在南何夕耳中振聋发聩,

全部,所有,无一例外,这里的村民们,全都是故事与吟游诗人传说中那些失踪的传奇剑士。

“他们也曾经是来挑战的,只不过嘛……”村长唉声长叹。

南何夕将目光落到眼前这个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老头身上,从他眼中看不到神采,满是悔恨与绝望。

不难想象,这些传奇剑士的生涯必定是辉煌灿烂的,毕竟能在吟游诗人口中传唱的剑士必然有过丰功伟绩,甚至开山立派,可如今却被套上枷锁,在这深山老林里腐朽老去,成为一具瘫痪在床的活死人,静静地等待死亡。

南何夕捏紧拳头。

他没来由地想起圣都哈伦纳薇,

在圣都底层见到的场面,那些从记事起便被当作苦工劳役的孩子们,不知现在怎样了?

“…………”

忽然,南何夕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

循着视线望去,在小路尽头,南何夕看到一座铁匠铺般的石制建筑,一个老头坐在门口椅子上,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南何夕怔住。

剑意、杀意、剑气、杀气……诸如此类的威压从那老头身上散发,相仿的剑气几乎要调动南何夕自己的剑气,带来一种“找到对手了”的感觉。

那个老头,很强,至少年轻时很强。

“何夕先生?”

村长拍拍南何夕的肩膀,好奇地发问,

“哦……你在看那边啊,那个人姓王,好像是个哑巴,我们叫他老王头。”

不知是听到这边在谈论自己,还是对南何夕来了兴趣,那干瘪的老头伸出手,向南何夕招了招,示意他过去。

南何夕也没犹豫,沿着村路走到那铁匠铺前,稍稍打量了一下这铁匠铺的布局,

打铁炉,铁砧,淬火架,砂轮,锻铁锤,一应俱全,就是没看到成品。

说是铁匠铺,但这里除了打铁炉子和工具以外就没看到别的东西,说这里是个锻铁房间差不多。

“…………年轻人。”

“能让我看看,你的剑吗。”

突然,从干瘪老头口中吐出这么两句话。

村长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嘴里循环着“老王头你不是哑巴吗?”“原来你会说话啊!”,循环好几遍才平静下来,望向拔出佩剑递给老头的南何夕。

老头接过南何夕的佩剑,用他干瘪的手平举到眼前,迎着夕阳端详这把利剑。

“……这把剑,你从何得来?”

“这是我师父的剑。”

“你师父?”

“方涯。”

“……方老三,哈哈,有意思。”

老头看了村长一眼。

似乎是看出了气氛,村长也没多说,简单交代了一下让南何夕今晚在他家住,便是转身离开。

望着村长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老王头放下南何夕的佩剑,眼神骤然锐利,比刚才还要凌厉几分。

“方老三是你什么人。”老王头追问。

他好像变了个人,刚才他看起来明明是个干瘪的瘦小老头,可有那么一瞬间,南何夕仿佛看见了一名剑术登峰造极的大师,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个人还是一把利剑?南何夕并不能给出一个让他自己满意的答案。

“他是我师父。”隐约察觉到眼前这人的身份非同一般,南何夕认真地重复一遍。

“既然他是你师父……那,道场还在吗?”

“师父说,自从他的师父走后不久,道场就彻底荒废了。再过没几年就失火变成废墟,再也没有人了。”

“………………这样啊。”

老王头沉默了许久,放下手中的剑,望着天边,轻声说道,

“方老三还活着吗。”

“……师父他死了。仇家找上门杀了他和我师妹,我把仇家灭了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就连方老三也……那老大和老二想必……”

老王头喃喃自语。

明明是沉重悲伤的事,可他却好像如释重负了一般,肩膀不由自主地塌了下去。

“那么,你就是这门剑术最后的传人了,你叫什么名字。”

“南何夕。”

“南何夕……何夕……好名字。既然你会来这葬剑峰,那就说明,你也想要挑战山顶上那个黑甲守护者吧。”

听到“黑甲守护者”,南何夕眉毛一挑,立刻全神贯注地倾听,生怕会遗漏什么细节,

无论村长还是村民,每个人都没有提起过圣域守护者的细节,而老王头开口就是“黑甲”,说明他至少见到过守护者,说不定还跟守护者大战过一场。

把南何夕的佩剑递还给他,老王头悠悠地说道:

“他可不是一般的剑士,但他也不是天神……怎么说呢,他就像具干尸,除了挥剑以外什么都不会的傀儡,你感受不到他的剑意,但他每一招都能要了你的命。”

老王头讲了很多,南何夕一字一句认真听完。

从他踏过葬剑峰山门开始,讲到与守护者碰面,再讲到守护者构筑的万剑观澜与他手中利剑的折断落败,夜幕渐深,老王头才终于讲完他的故事。

南何夕不知该作何表情,出何言语。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当年没有扔掉佩剑,带着自己的剑上去找那守护者,是不是事情就不一样了?”

“如果我拿的那把剑没有断掉,在万剑观澜的冲击下挺了过来,是不是事情又会不一样?”

“但是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忍,你可以有后悔的想法,但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哪有那么多如果,决定一旦做出,一切就都是必然……”

“哈哈……哈哈哈哈……”

老王头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沙哑地苦笑着。

南何夕心情沉重,听他笑了好几分钟,这才站起身子,朝老头深深地行了大礼,转过身去,在他沙哑的笑声中步入夜幕。

夜间的葬剑山脉,隐约回荡着那老者的苦涩笑声。

……

……

翌日。

清晨,当南何夕再度来到铁匠铺时,昨日老头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他死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望着葬剑峰的方向,好像在回忆几十年前的那场世纪之战。

他的尸体被埋在村子附近的坟岗,坟头立了块碑,无名无姓无字,就像他的过去那般神秘。

“据说,老王头都两百多岁了。”村长杵着磨损严重的铁锹,说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这么多年的,可能斗气强大的人就是活得久些吧。”

“……”

南何夕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座无名坟墓,从背包里摸出一只皮革水壶,轻轻放到墓碑前倚靠着。

“你想请老王头喝酒吗。”

“想。但不是现在。”南何夕说道,“等我砍死了葬剑峰的守护者,我就来陪他喝酒。”

“……………………你这小子……”

村长许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抛下铁锹,朝南何夕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跟着村长的带路,在铁匠铺最深处,老王头死时的床底下,一只长条木箱呈现在南何夕眼前,

里边盛放着一把简朴的无铭利剑。

“老王头给我写过一封遗书,”

“这把剑是他唯一的遗物,老王头说,如果某个前来挑战守护者的跟他说上过话,那就把这把剑给他,让他带上葬剑峰。”

“你是这么多年以来,跟他说上过话的唯一一个人。”

南何夕双手捧着那把无铭利剑。

好像捧着老王头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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