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看见呼叫人的时候，柚的心里一紧。
兴师问罪来了，爸爸妈妈。
对曦比了个“嘘”的手势，柚接通了通讯。
“爸爸——”
“你找了女生作为结婚对象？”
她就知道，拒绝男生什么的，父亲大人还不至于亲自打电话给她这个小女儿，但是涉及到取向，估计好久没紧张过的爸爸终于忍不住了吧。
“……您听我解释。”否认不是承认也不是，柚只好尝试着去拖延时间。
“不用说了，你立刻回家来，家里要开会。”
父亲粗暴地挂断电话，柚拿着通讯器，不知道该哭丧着脸还是苦笑。
“怎么了？”
“爸爸让我回家去，因为找了个女生结婚……”
“不是还没签字吗？”
“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家族和有关系的熟人都知道这件事……”
“你要回去吗？”曦放下摆弄头发的手，认真地问道。
回去吗？还是要回去的吧，毕竟除了家自己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你不是厌倦了被安排的人生吗？”
可是没有足够的力气去反抗，除了接受它，又还能做什么呢？
“负隅顽抗，垂死挣扎，这些词你就不尝试一下吗？”
都看得出来这是贬义词吧，没有好后果的那种。
“那最后带我去一次找到我的地方，然后我陪你回家去解释一切，好吗？”
“找到你的地方？漂浮城市I-07？为什么突然想去那种地方？”柚跟不上曦跳跃的思维，一会是看电影一会是去几百公里外的海上。
“剩下来的记忆，我想找回来。”
“那种事情，只要几天功夫去解译，用不着去那么远的地方……”柚不经意间和曦的眼神交汇，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争辩和反驳的力气。
“好吧，我们走。”
……
“我没想到这个时代到另一片陆地还要坐船。”曦接过票，盯着上面的字看。
“你觉得呢，量子纠缠？瞬间转移？要是有那技术人们也不会因为洪水被困在小岛上几百年了。”柚将通讯器丢进了海里，省的自己的踪迹被追踪到，“速度比那时候快就知足吧，半个小时就能到。”
“呐，柚，你有没有时候怀疑自己的存在？”坐在对面的曦歪头看海，有一遭没一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我现在就很怀疑，自己居然疯狂到因为一个只认识两天的人，就忤逆父母亲的决定，这算是‘离家出走’吗？”
“不算吧，毕竟你都成年了，有完全民事能力，去哪里用不着父母亲决定。”
“行吧，我算是‘时光交流局’的友好使者，帮助来自两百年前的时间旅行者故地重游，这样的设定可以吗？”
“我有的时候挺怀疑自己的，你看我叫曦，系统里是这么写的，但那个女孩叫夕，这都没错，但为什么不一样呢？”
“也许是新的身体，新的生活，换个字作为纪念？”柚也注意到了这点，不过只当是误差范围内的变数，谁知道哪个小细节决定了名字换了个写法？
“你说我是当年那个夕，然后我的手术成功了，换了个健康的身体，活到了现在？你不觉得很幻灭吗？”
“我只觉得很幸运，经历了末世和苏醒，穿越时间牢笼的你，是历史的见证者啊。”
“是吗，见证历史什么的……”
只是随意的聊天，用来打发半个小时的无聊旅程，仅此而已。
天渐渐黑下去，只有划开海水的轰鸣声清晰可听，天空和海面像是融在了一起，看不见界限。
“到了。”
……
“漂浮都市I-07，作为最先投入使用的几座漂浮城市，设施和基建相较于后来的改良版本都要落后一些，所以在爆发第一次战争的时候就被废弃了。”柚走在前面，给曦介绍，“找到你的地方就在前面，中央花园的避难地下室。”
“这里多久没来人了？”
“谁知道，几十年吧，除了碎石瓦砾和可能随时出现意外的陈旧核设施，这座城市没什么吸引人来的地方了，再说现在也没剩多少人。”
“柚你是来找什么的呢？”
“我？我选的课题是‘洪水发生前后的科技演进’，所以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剩下的，小型设备或者书本电子记录都可以的。”用力推开二十厘米后的铅门，“走吧，进去就是。”
通道幽深狭长，柚小心地摸索，以防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弄伤，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出现一截钢筋横在脖子边。
“灯，这里应该有灯的……”曦在墙壁上寻找，“大概，是这里。”
啪——隐藏在通道顶部的灯亮了起来，柚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曦。
“走吧。”
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小小的房间里，摆着床铺和灶台，一边的隔间里是洗手间和浴室，简单的电器分放在房间的角落，桌子上有一台电脑，落满了灰尘。
“我就是在这儿找到你的。”
曦坐到床边，闭上眼睛，平缓的呼吸。
柚紧张地看着，她那时候因为赶时间没怎么搜寻这个地方，也许曦能找到些什么。
一个本子，被曦从床和墙壁的夹缝中拿了出来。
“要打开吗？”
“2027年3月16日，我决定写日记，用以记录接下来的人生，作为并不靠谱的记忆储备。”
当我重新睁开眼，我见到了我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手术很成功，夕，你的病，好了。”
很快我就知道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类，换了个人造却强有力的身体，那具羸弱的身躯再也不会困扰到我，我可以微笑着去过接下来的每一天，迎来全新的人生。
最初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游也很高兴，他所不能接受的结局没有到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夕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家都能笑着回来的Happy Ending。
只是有些东西，被刻意忽略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我逐渐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我真的是夕吗？
我拥有夕的记忆，身体也是按照夕的身体一比一的制作，我清晰地记着每一个和游共度的感动瞬间，连小习惯和心有灵犀的默契都和夕没有丝毫差别。
但我真的是夕吗？
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些问题？
我是站在另一个人的角度去扮演夕吗？没有破绽的演员，但也终究是演员。
我决心将这些古怪的问题藏在心底，游那么爱我，赌上了一切去拯救我，我不能让他失望。
和游的生活充满了幸福和甜蜜，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虽然法律上人和机器人不能结婚，但我们俩早就生活在了一起。他在外工作，我在家照顾家务，这样平淡却很温馨的日子。
虽然这具身体模拟了呼吸和吃饭这种人类日常的活动，但无法解决的问题……生育，所以我和游没有孩子，但他从不说什么，只是在我哭泣的时候将我拉过来拥入怀中，从口袋里摸出发带，像是高中时帮我扎好头发。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一个又很现实的问题出现了，游在一天天变老。
当年记忆移植的计划只实验了几次就草草了结，涉及的伦理和社会问题实在是太多，所以已经不能寄希望于那样的计划。
“没关系的，人总有一死，天下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游微笑，他嘴角的胡子已经在慢慢变白，“当年救你，是因为夕你的人生还远没到终结的时刻，而我，已经活了很长时间，知足了。”
“可是，你要丢下我，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里吗？”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语气甚至都没有变化多少，带着些少女的娇嗔，也是，她的样子一直都没变的。
“乖，要好好生活，再说我还有好一段日子可活呢，不急不急。”
再后来，再后来因为突发性心脏病，游离开了她。
不是说有好长的日子吗？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握着早以冰冷的手，她的心也一点点沉沦下去。
“要好好生活啊，一直见到这个世界的终结。”耳边回响着游的话。
可我的身边还剩下谁呢？爸爸妈妈，认识的好朋友，最后是游，你们都走了。
那我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理由呢？
（下一章最终章，感人（误）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