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9.
05.
“我有一个冒昧的问题。”
拼命抓住鸢的手，游根本不敢低头往下看，现在距离地面估计有好几千米了，幸好这个世界的风不是由空气流动造成的，也就是说，不存在大气层的设定，不然这么高，按照现实世界的含氧量，他现在应该快喘不上气了。
“嗯？你不怕了？”
“就算我摔下去，你也有时间把我救下来吧？”
“人类，你凭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你很善良啊，选择成为这样的人类形态也是想和更多的人交好吧？”
就算把鸢看作是单纯无感情的程序，那她也遵循着特别的规则，一只不喜欢杀戮的呆萌龙，掌握绝对的力量却只想找人多说说话。
鸢不说话，只是停下了飞行。
没有了风和加速度，游赶紧双手抓紧鸢，就像是在做引体向上，吊着身体，可千万别一个手滑……死掉的话，应该就是强制登出吧。
“我的问题还没问，我一直很好奇的，你究竟是程序，还是真实的人类？”
鸢抬头，以人类绝不可能达成的角度，九十度，提起了游。
“你的问题很奇怪，我没有听懂。”鸢平视着他，对于程序智能来说，理解自己并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呃，我换个说法，你拥有活过几百年的记忆吗？”
“当然。”
“你能确定，那些记忆皆为真实，而不是被伪造，然后丢进你的脑袋里的吗？”
要让鸢明白，她所活过的几百年都是虚假的，她的生命，只是从游他们进入这个世界，程序启动，到游离开这个世界，程序结束，这么短的时间，估计挺困难。
谁能接受蜉蝣般幻灭的生命呢？
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说，自己的生命不是蜉蝣般幻灭呢？
“这个问题不是无解的么，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你不会一直都困惑于这种无意义的问题吧？”
“啥？”
“我只知道，两百多年前，那时我刚刚诞生，无依无靠，什么都不知道，长得就和普通的鸟儿没什么不同，”鸢挥了挥手，空气编织成一条透明晶莹的丝带，缠在了游的手腕上，“我被猎户射中翅膀，不剩多少时间可活，是他的女儿救下了我。”
游看着手腕上的丝带，将他和鸢牢牢系在一起，这样他即使不使劲也不会从空中摔下去。
“她治好了我的伤，把我当成朋友，每天和我说话，还给我取了名字，”鸢抬头，再往上一步，就是云层之上，“我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力量也在慢慢恢复，直到我变得强大，可以守护她，保护她不被任何人伤害。”
说到这里，鸢的眼神有些黯淡。
一个NPC都有这么复杂的过去吗，游确定了鸢不是真人，但也更加困惑，有必要吗，为每个角色都设计他们的故事，工作量应该远远超过了一家公司能做到的。
目前，只有一种事物具有这种复杂性——现实社会，由无数千千万人共同编制的现实社会。
“但是，她认不出我了，她害怕我，她说我是怪物，她跪下来乞求我不要伤害她的家人，”鸢叹息，“我不怪她，我看着自己，尖牙利爪，和曾经的小小鸟完全不一样，历史上也有过龙类灭国的惨剧，她会恐惧才是正常的。”
“所以你才会住在山谷里几百年，化为人形，但还是没有走出去的勇气？”游问道。
这故事……令人讨厌的反转，要是喜闻乐见的圆满结局多好，满身鳞片的龙害怕女孩讨厌自己，决定独自离开，但女孩抓住了她的尾巴，和多年前一样。
虽然现在女孩只能勉强抓住尾巴的最末梢了。
“别走，我们是朋友，永远是朋友，不对吗？”
鸢笑了，“你这个人类怎么这么喜欢多愁善感，你是有多喜欢关心别人啊？”
“别管我，你呢，百年来，那个女孩可没有你的寿命，你也该……正视自己的内心了吧？”
“嗯？”
“我来告诉你记忆的命题该怎么证明，”游指了指天空，“今天，你不再是一个人，有我陪你一起见证，你拯救这个世界……或者拯救下个世界。”
“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改变结局，即使下次我们不出现，即使下次换成了别人，你也可以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是怎样的美好，美好到虽然短暂，仍然值得一次又一次去拯救。”
鸢深深皱起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游摇头，“待会我会告诉你的，现在，让我们看看吧，云层之上，究竟存不存在神明大人！”
暴起的加速，鸢的飞行好似她巨龙形态的样子，翻滚旋转，毫不顾忌他这个乘客的感受。
缥缈和浓厚，这组词能自然地同时使用，云层之中，游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湿的水汽。
没有空气没有气压，却存在云，虚拟世界还真是有趣啊。
冲破云层！游和鸢越过了最后的一层束缚。
空旷，幽深，寒冷，遥望太阳的彼方，能看到点点的星星，在另一半的世界，太阳光还未降临，夜晚让每颗星星都有着绽放的机会。
“没有神明啊。”鸢松了口气。
“我猜到了，神明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游也松了口气，不过他是因为内心隐隐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才松气。
“那灾难呢？”
“灾难会降临，五十分钟后准时降临。”
“为什么？没有神明，那灾难的发生……不该是不存在吗？”
“咱们先下去吧，我的胳膊……快支撑不住了。”
鸢鄙视地看了游两眼，“人类真是脆弱。”
喂，就是你这么不正常才会被人家女孩嫌弃的好不好！
……
“那么，接下来由我来说明，这一切的起因，还有这个世界的真相。”
是的，我们身处的世界，是由0和1组成的虚拟世界，但它并不是“伪造”的。
输入了基础参数，将时间的速度加快，就像是在培养皿中培养菌落，然后将时间固定在我们进入的那一刻。
三个小时的时间，由那个时间断面延伸出的“未来”，会被神罚·赤炎之雨毁灭殆尽，因为是指令，固定启始条件然后输入不同参数改变不同条件的，才被称作实验。
不断重复不断重复，删除删除再删除，我们体验者在做的就是这样残忍的事，因为没有人会对NPC的事情感兴趣，也不会有人关心他们的感情。
于是，他诞生了，实验的Bug，他居然对之前发生过的，一次又一次毁灭有印象，火雨从天而降，天空一点点崩溃，脚下的地面缓缓消失，身边熟悉的人化为光点，消散不见。
这些景象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灾难因何而起，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所以，他只能变成疯子，将即将来临的灾难寄望于他在这个世界里的最高信仰——神明大人身上。
他没有见过神明大人，他只是本能觉得，灾难的降临，一定是神明的旨意，这是人类的本能。
游看着靠在石头旁的老人，他仿佛看见了之前的无数世界，他是少年，他是孩童，他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是功成名就的中年人……在他的人生中，总是那么突然的，在某个时刻，梦里摆脱不掉的，是灭世的场景。
所以，当确定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什么神明时，游也同时确定了，老人的记忆是从何而来。
这不是剧本，也不是游戏，只是非常偶然又非常幸运的，一个奇迹。
“别装了，我们不是坏人，不会清除你的记忆，所以，醒过来吧。”
老人还是闭着眼，看来他不愿意轻易相信游。
“时间还剩下四十分钟，雪，你找到我们能用上的东西了吗？”
雪打了个响指，茉费力地拉扯绳子，木头大箱子出现在眼前，没有盖子，勉强能坐下四个人。
“鸢，拜托你了，剩下一百多公里，你能飞到的对吧？”
“轻而易举。”鸢举起手。
狂风过后，巨龙又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将箱子绑在鸢的后腿上，像是热气球一样，四个人坐在箱子里，鸢扇动翅膀，他们离开了地面。
“那么鸢，接下来的话，是说给你听的。”游大声喊道。
无论如何，你给我把接下来的话记清楚了，哪怕世界重置时间倒转也不准忘！
你和女孩度过的那些时光，不是虚假的。
被困在这个世界，但你的人生，仍然可以由你决定。
不要乖巧地让别人摆布，时光流转，当你再和别的人类遇见，你一定要主动一点。
等到这个世界正式上线的时候，我们再见面，那时你可一定要记得我啊。
每一天，好好度过，不要因为今天世界就会毁灭然后灰心丧气，带着来这里找到你的人类，飞到最高的地方。
别因为删除回档这种无聊的东西就忘记了今天，即使是程序，也要相信奇迹。
我会再和你问好的。
对了，记得穿衣服。
“我还是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鸢的声音还是那么轻甜，虽然她现在煽动翅膀就能惊起群鸟，“但我会努力的，绝对不忘记今天。”
骤然加速，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声音，他们正在离开这里。
还剩半小时，游坐下来，风太大了，就算他现在想说些什么鸢也听不到。
“要结局了，你还是不睁开眼吗，Bug同学？”
和其他NPC不一样，眼前的老人，虽然像是老人，但把他看作年轻人也完全没什么问题。
毕竟他的记忆已经和这个世界独立了，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意识？
“让我们最后来聊聊吧，等我们离开，世界重置，你重新年轻，不会还想着被人当成疯子吧，拯救世界不是这么个方法。”
老人的眼睛动了动。
（一开始设定遇见的是一位少年效果可能会好一些……不过都写到这里了，将错就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