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4.
是长大比较好，还是不长大比较好？
这个问题每个孩子都会有想过吧，长大了就能成为像爸爸妈妈那样独当一面的人，就可以不用学习不用作业不用考试，就可以自己赚钱，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贪玩不被管束，挑食不被责骂，犯了错只需要自己原谅自己。
长大，真好啊。
很多人都会有这种经历吧，噙着泪水，那是因为又被爸爸妈妈说教了，心里暗暗想着，一定要长大，长大了就不会再被这样委屈地对待了。
可是，长大，真的好吗？
依倚靠在桥的栏杆上，远远地望着平静的河水，延伸到看不清的地方，光汇聚成了一条线，代表着城市的繁华。
晚上要去哪儿呢？
公园是去不了了，刚才她已经去过一趟了，今晚不知道是怎么了，很多人巡逻，她要是在那儿呆的太久肯定会被盘问的。
网吧，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进去，一眼就会被看出不对劲，糊弄不了任何人；酒店，她还没到十六岁，酒店也不敢让她单独办理住宿；商场和购物中心，天雪市目前貌似还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型购物中心，到了点就要关门的。
而且不管是哪个地方，都有个问题，依叹气。
她没有钱。
胃里暖暖的，那是刚刚吃下肚的牛肉面，还有卤蛋卤干和快一斤牛肉，味道很好，依连面汤都喝掉了。
没办法，她是饿着了，且不说一下午站着排队的辛苦，就是心惊胆战在城市里游荡，消耗的能量都比平时大了不知道多少。
能多吃点就多吃点吧，虽然有占小便宜的嫌疑，但这种时候，相信店老板应该不会太怪她。
或许游说的没错，她真的是白痴，明明没钱了还要浪费。
不仅如此，还死犟，还任性，还不听话，还不好好学习，还喜欢意气用事，还不敢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真让人讨厌啊，自己。”
波光粼粼，静静的河面映照着繁华的霓虹灯影，但那里太远，离她太远，她不适合那里。
依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要不就这样在街上慢慢走吧，或许再去快餐店看看，那儿应该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呼啦——
有什么声音，夹在河水中，依停了下来。
灵光一闪，依想到了。
桥下，不是正适合过夜吗。
绕到河堤的一边，小心地翻越，依踩在陡斜陡斜河堤草坪上，一点点往下滑。
横穿天雪市的一条河，从西北的水库注入东南的大湖，这是天雪市的母亲河。为了沟通河的两岸，很多桥横跨，车辆行人经过，他们只会注意到被彩灯装饰的河堤，不会想到就在桥的正下方，也存在着微小的社会。
拾荒者，无家可归的人，流浪汉，被遗弃的儿童，不舍得房费的穷苦打工人……随便哪一座桥，总会有人住在那儿。地方虽小，但足够避雨，而且城管也不太管这种地方。
这儿，是城市灰色的一面。
依终于滑到底，缓缓流淌的河水就在她几米开外的地方，在洪水时作为缓冲的狭长平台，现在就是一些人生存立足的维系。
窸窸窣窣，依听到了桥洞深处传来的声音，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谁？”
苍老的声音传来，把依吓了一跳。
“那个，您，您好。”
“小孩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靠近，依终于看清了那人，是位老人，有些脏乱的头发和胡须，脸上也是黑乎乎的，但眼睛很有神，他身旁的火堆都没有他的眼睛明亮。
依也明白了那空灵的声音究竟是什么。
老人正拿着铁锤，将各种铝制的瓶瓶罐罐砸成薄片状，一下一下，叮叮当当，撞在人的心口。
“和家里吵架了，想来外面透透风。”
依没敢说是离家出走，也没脸说。
“吵架啊，那要快点回家，和家里说好，慢慢说，吵架是不好的。”老人也辨清了依的模样，发现只是个小女孩，于是接着锤他的瓶瓶罐罐。
“但是现在还不想回去，现在回去的话，就觉得自己输了。”依放下包，坐在草坪上，有些天没下雨了，草坪很干，很适合席地而坐。
“和家里人有什么输赢呢，都是一家人，流着一样的血，都是互相关心的，小姑娘，你只是赌气吧？”
砸扁的铝罐被老人丢到了一边，和几百个已经被砸扁的铝罐一起，摞得整整齐齐。
依明白了，老人是拾荒者，在这种狭小的地方居住，就得利用好空间，砸扁的铝罐更容易保存，等积攒到一定数量，老人就会拖着它们前往废品回收站，挣些钱来吃用。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啊，依有些心酸，看老人也有六七十岁了，他为什么要住在桥洞里？为什么没有人孩子来照顾他？为什么还要靠着辛苦的捡废品来维持生活？
“我在这儿会妨碍您吗？”她问道。
“不打紧，你待着吧，何况这地方也是公家的，谁来都可以。”
单调的锤击声，依抱着膝盖，眼前的火光飘忽，她呆呆地望着。
“不过姑娘，你还是快点回家吧，你家里人现在肯定担心死了。回去吧，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说，有什么事情也都可以慢慢解决的，”老人往火堆里又添了两块柴，“这世上啊，没有过不去的坎。”
依摇了摇头，她听着河水和铁锤的敲撞声，困意一阵阵涌来，感觉马上就要睡着了。
“你看我，死了老伴，大儿子从脚手架上跌下摔死了，二儿子赌钱然后赔上了小命，房子钱什么都被人家拿走了……可我现在不还是活着吗，住在这桥洞下，虽说比不上其他人，可也落得清静。你别看捡垃圾不起眼，好的时候一天也能争得一百多嘞。”
老人的声音并不悲伤，可他说的却是人世间最凄惨的境遇，生离死别。
“孩子，你才多大，还莫成年吧，那还有许多许多年的日子，就因为一点小事和家里吵架，这怎么行呢，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他们都是爱你的。”
“所以，快点回去吧，别让他们担心了。”
最后的话突破了依的防线，她像个小动物一样，受惊之后竖起全身的毛，但心里还是害怕，害怕到不能自已。
靠在桥洞的边缘，依偎着火光，依慢慢阖上了眼睛。
“谢谢……我睡醒了就回去……谢谢您……”
……
游背起依，丫头睡得相当沉，两天没睡觉果然是困倦到了极点，被这样背起来都没反应，鼻息平稳，刘海微斜。
“谢谢您了，那么我就带她回去了。”
老人微笑着摆手，“快回去吧，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
游点点头，从口袋摸出一些钱，还有一张名片。
“几千块钱，您拿着吧，这儿还有一张名片，您可以去这家慈善机构，有这张名片，您就说是游的朋友，他们会安排您住进条件不错的养老院的。”
老人吃惊地望着游，能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话，老人不知道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拿着吧，”游被老人的反应逗笑了，“我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富二代，这只是我一个朋友的礼物罢了，她也会希望您收着的。哦对了，养老院什么都是全免费的，您不必有什么担心，名片上写了我的手机号码，您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我。”
老人愣愣地接过钱和名片，“你们是情侣？还是家人？”
“这个……”游架住依的腿免得她掉下去，“算是学长和正在迷路的后辈，这样的关系吧。”
……
“唔……”依翻了个身。
她睡得不太舒服，口干舌燥，牛肉面有点咸，她还把所有的汤都喝了，身体将她唤醒，提醒她要喝水。
“水在这儿，慢点喝。”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硬硬的玻璃杯就递到了她的嘴边，杯子倾斜，清凉的水浸湿了她的嘴唇。
好舒服……
可是，这是谁在喂她水喝？依迷迷糊糊，想到了这个问题。
而且环境也不太对，她又翻了个身，她不是睡在桥洞下吗，坚硬的水泥地面，有些潮湿，怎么现在感觉如此柔软，身上还盖着被子，简直像是酒店的床铺。
依已经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竭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像是用强力胶水黏住一样，脑袋痛得要命，身体都有点不像是自己的。
“熬了两天一夜，才睡了三个多小时，很痛苦吧？”
这是谁在和她说话？为什么这声音那么耳熟，熟悉到……让人想哭？
终于在黑暗中撕开了一条缝，依用力揉了揉眼睛，温和的光并不刺眼，适应起来也并不困难。
淡黄色的天花板，被风吹起舞蹈的窗帘，辉煌的城市夜景，依扭过头，她还是回到了那充满光芒的地方。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床边坐着的确实是她很熟悉的人。
游。
“这儿……是哪儿？”
“酒店，离你的家只有几百米远，因为是我妹妹她家的产业，所以不用担心，不会查到你的入住记录。”游解释。
游的妹妹，是那个看起来很娇小的女孩吗，依回忆起下午的见面，真是不可貌相啊。
“一直都是你对么，从面馆到桥洞，我以为的好运气……”
游耸耸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依还是太年轻。
“欢迎回来，还是被我逮到了哦，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