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5.
“到了，真的是这儿吗？”
“是，没错，之前我来过的，印象很深。”
昕从自行车的后座上蹦了下来，她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
这样不用自己踩踏板真是太棒了，小风徐徐，迎着路两旁的行道梧桐树，好似青春偶像剧的场景。
唯一的不足，大概是她穿着短裤，踩着运动鞋，而电视剧里的文艺女生一定是一袭白裙，绑带的凉鞋露出白嫩光滑的脚丫，坐在男主角自行车道后座上，微笑着感受着身旁景色的缓缓向前。
因为天气太过炎热而枯黄掉落的树叶起舞，自行车就在这样零零落落的树叶雨中，像是童话里描写的，公主的美动容了天地，而这飘落的梧桐叶，就是献给公主的奇迹之景。
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这可能是昕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想要主动换上裙子试试看。
毕竟白裙才配这样的美景啊，大大咧咧的短裤实在是有点违和。
“这儿貌似是要新建游乐场吧，所以附近的地都被征收了，三五年后才能建好，据说会有东亚地区最高的摩天轮。”游停好自行车，抬头。
巨大的烟囱，钢筋铁骨的怪物，废弃的厂房空无一人，风从每一个缝隙中穿过，发出空洞的呼啸声音。
好冷，靠近工厂，连温度都好像降了下来。
“天雪市曾经的玻璃和建材厂，造就了北城区这一片区域的繁荣。不过因为污染太过严重，而且天雪市亟待向外扩张，二环这样的位置显然不再适宜用作工业活动的场所。所以在五年前，玻璃厂搬迁到了郊区，留下了这巨大的废弃厂房。”游介绍。
“你不是没来过吗？怎么说的头头是道？从哪看来的百科？”昕问。
“从家出发前用电脑查的，你说是废工厂，而在天雪市北边的废工厂，就只有老玻璃厂了。”游不好意思地笑，“这些都是新闻上说的，我是觉得不能跟着你跑来一个心里完全没底的地方。”
“不愧是你。”昕摆摆手，“走吧，进去看看，我还不知道玻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呢。”
“我想靠着在废弃厂房里乱晃应该是没法透彻了解玻璃的制作工艺的。”游提醒。
昕一手刀劈在游的脑门上。
“就你话多！”
……
寂静，每一步踏在砂石地面上都会有清晰的响动，声音撞击在钢铁之上，回声泛泛，明明只有两个人，却听出了成百上千人的感觉。
钢铁横梁就在头顶，有多少根？几千根还是几万根？看不清，天空被钢铁骨架切割成无数的小块，能够落到地面上的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空间广大，因为大多数设施都被搬走了，没有任何的遮蔽物，一眼就能望尽整座工厂，却看不清楚，因为极广的纵深，视线的终点钢铁支架交汇于一点，所有的方向皆是如此。
“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游敲了敲身旁的钢柱，斑斑的锈迹，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整座空间都一齐在震动。
“不过很凉快，比开空调还凉快。”昕一点都不懊恼，兴奋地到处跑来跑去，寻找着能够上楼的楼梯。
游是猜不透她心思的，如果是他想来这里看看，一定是因为有想要见到的东西，只是空无一人的废墟，他一定会失望的。
但昕不失望，昕甚至很高兴，所以游不懂她的想法。
“晒不到太阳，附近的绿化又很好，一旁还有河水穿流而过，当然凉快了。”游指了指远处的缺口，“楼梯在那儿，不过楼上也不会有什么新奇的，真的要上去吗？”
“既然来了，就都看看嘛，反正时间还有的是，离爸爸妈妈下班还有好几个小时呢。等到傍晚时分，阳光没有那么烈的时候再回家，游你骑车也会舒服一点吧？”
“回去还是我蹬车啊，为啥啊？”游不服气。
“因为你是男生，这种体力活你舍得让我这个女孩子做吗？”昕挺胸抬头，煞有介事说道。
可惜昕现在还没有发育，所以就算挺胸也挺不出啥。
游被气笑了，“你现在怎么自称女孩子了？你不是一直自称比男生还要男生吗？”
昕不理他，径直跑到楼梯处，朝他比了个鬼脸。
蹬蹬蹬，工厂里的楼梯自然也是钢铁的，每踩一步都有洪钟一般的巨响。
一眨眼，昕就溜到了二楼。
“再不上来，我就要丢下你不管啦！”昕靠着栏杆对他喊，齐耳的短发飞扬，神采中都是灵气。
“当初说好是我姐姐的，真是的。”游摇摇头，不知不觉就成了他在迁就昕，到底是谁在照顾谁啊。
不过，他也蛮喜欢照顾人的，大概是性格使然吧，也不知道算是优点还是麻烦。
但每当他回忆起星空下那个女孩流着泪的璀璨笑容，他就觉得不能再让那样的表情出现，他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笑容了。
所以，比起蹬车的小小辛苦，还是昕这样无所顾忌的灿烂笑容更能让他安心。
……
“看看，这次的货色如何？”
“不错不错，买家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就能交货拿钱。”
一楼，两个三四岁的女孩子被绑住腿脚，眼睛蒙着嘴巴堵着，丢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游，我们——”昕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别说话，别出声，我在看，我在看。”游捂住昕的嘴巴，现在他们绝不能被发现，一旦被发现，下场只会和地上那两个孩子一样。
十分钟前。
游和昕正在二楼四处晃悠，二楼的空间比一楼狭窄不少，只有视线开阔，透过钢铁的缝隙往外看去，飞鸟略过，白云悠悠。
吹着小风，俯瞰这座城市，这确实是挺有意思的事。
“歇会吧，躺下歇会，很凉快的。”
皮肤和铁板地面接触，凉丝丝的感觉渗入，伸出手，被切割的天空星星点点，这是属于白日的夜空。
昕觉得很舒服，她侧过身子，刚好对上游的眼睛。
那双深黑色的眸子，正在望着她，眨都不眨。
忽然感到脸上有些发烧，呼吸急促心脏加快的昕吞了吞口水。
见鬼，自己这是在……紧张些什么？
昕害怕游瞧见她的心思，眼睛骨碌碌地转，想找些什么话题来，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游，我——”
但她被游拦住了。
“嘘。”
游比了个手势，昕心领神会，随即噤声。
咚咚咚，响声是从工厂外传来的，因为回声很响，所以在外面的人还没进来之前，游就已经察觉了。
一辆面包车开进了工厂，从面包车上下来四个人，三男一女，他们很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了工厂里没有其他人，然后其中那个女人摸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
游和昕连大气都不敢喘，因为他们是躺下的，而铁板地面又恰好遮住了他们，所以那几个人没有发现藏在二楼的他们。
不久，又有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工厂，从车上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
“老大。”另外四个人都喊道。
“办妥没有？有找到符合要求的吗？”墨镜男人点上了一支烟，声音不怒自威，看来果然是老大。
“最近风声紧，这可不好找了，不过花了一番功夫，还是弄来两个。”
其中一个男人回到面包车上，从车上拽出两个蛇皮袋。
掀开袋子，两个三四岁的女孩子正在颤抖。
游心里咯噔一下，下午才看的新闻立刻浮现，这是遇到那一伙人贩子了。
警方费劲千辛万苦都找不到他们，还以为他们是躲起来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胆子大到顶风作案。
“不错，不错，还算能干。”墨镜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买家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交货，时间地点我会再通知你们。”
“明白！”四个人一齐回答。
“那就这样吧，你们还是回到老地方，注意点，别被条子逮到什么破绽。”
“放心吧老大，他们只知道我们哥仨，不知道红姐，所以每次来活都顺利得很，小孩对红姐几乎不会有什么防备心，很容易就哄上车了。”四个人中的一个夸耀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有天雪市的这门生意也做不了太久了，过几天估计就得换个地儿了。风声越来越紧，条子开始认真了，不好办呐。”墨镜男人走到两个孩子身边，摸了摸头，“乖，不哭不闹，叔叔不会伤害你们的，放心好了。”
“老大，你这样说她们也听不到的，为了保险，在车上已经给她们打了一针，现在她们都是意识模糊的状态，身子颤抖那是在抽搐，”
墨镜男人大怒，“不是说了不要随便打针吗？打坏了怎么办？你以为小孩和你们这些人一样吗？怎么折腾都没事的吗？”
名叫红姐的女人低下头，“实在是挣扎得厉害，没办法，一路上都是查车的，不打针安静不下来，我们也是无奈才……”
“算了算了，下次注意点。”墨镜男丢掉烟头，看了看周围，“这儿是你们找的吧？真的靠谱吗？不会有人吧？”
“老大放心，刚才都检查过了，这儿早就被废弃，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的，非常安全。”
“那就好，那就回去吧，晚些的时候我把和买主约定的时间地点发给你们，你们提早准备。”
“是！”
还趴在二楼之上的昕急得掉眼泪，两个小女孩的惨状她看得很清楚，现在人贩子又要把两个孩子带走，她却只能待在这儿一动不动，这让正义感爆棚的她如何不急？
“游！”
“没办法，我们两个只是小孩子，出去必被抓住。待会等他们走了我再报警吧，现在打电话会被发现的。”游摇摇头，眼神之中是无奈和悲悯。
咬着嘴唇，昕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痛苦地点点头。
“让我看看，那些人走了没有——”
“没有哦，两位小朋友。”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游一个激灵，站起身来。
墨镜男人笑眯眯的，望着他俩。
“这儿回声很大的，你们的小声交谈，声音太大啦。”墨镜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微笑。
没有任何对策，楼下还站着那四个人呢。
游握住了昕的手。
“我会保护你的。”
然后，他的眼睛被蒙上了。
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