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4.
病房内。
凌坐在病床上，长发老老实实束着，抱着被子，看起来很乖。
“叔叔阿姨好，”游礼貌地和凌的爸爸妈妈分别握手，“正式的自我介绍这还是第一次吧，我是游，凌的朋友，天雪市第六中学的学生。就这届学生的话，还算一般有名吧。”
第一次的，游在自我介绍时“炫耀”起了自己，提及了他在天雪市高中生群体中的知名度。
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想炫耀什么，只是这次介绍的对象有些特殊，凌的爸爸妈妈，目前看上去是思想观念比较传统的中式家长，这样说的话更容易让他们相信自己。
连基本的信任都无法取得的话，他还怎么帮凌说话？望着病床上有些害怕，却用着有些期待的目光望着他的凌，游只好选择了他平时不太喜欢的“夸耀”。
“好学生”的话，总是能更容易获得家长们的信任吧？
“我知道你，上次凌他们学校搞校庆，你和那个夕演出了节目，后来开家长会凌他们班的班主任还说过你。”凌的妈妈和游握了握手，没有表示欢迎也没有表示不欢迎，“因为你和那个夕是联考的前两名，而一中的第一名春总排名只能排到第三。”
游点头，他也知道自己被广为人知主要就是这两件事。
不过他知晓自己还算半个名人其实也蛮迟的了，要不是一连串发生的事件中他发现自己走到哪儿都有人能把他认出来，他还以为这年头大家已经不太在乎成绩这种东西了。
怎么说呢，有点招仇恨吧，而且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他还不是那种刻苦努力的类型，他这样吊儿郎当的实在是不适合被拿来当做模范宣传。
还是网络的力量啊，让他这么个没存在感的小人物也能在家长面前装一次大尾巴狼。
“因为我也是acg文化的爱好者，和凌的相识是在漫展上，我非常喜欢凌的画风和故事，所以两个人还交换了联系方式。”游斟酌着用词，“所以之前发生那样的事，凌才会找到我。”
这一步也是必须的，解释缘由，游需要这样来表明自己和凌的关系，合理地介入整个事件中。
“这些我们也知道，警察已经和我们说过了，否则我们也不会允许你进入凌的病房。”凌的妈妈松开手，她注视着游的眼神有些冰冷。
“谢谢，谢谢您。”
游当然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些不善的思绪，他多少也能猜到凌的妈妈心里在想什么，所以能够理解对方的反应。
这次他可是真真切切地要面对大人们，不能再用过去小孩子的思维了，他得变得更现实些。
要想想，哪怕是同一句话，怎样说，用怎样的方式表达才能帮到凌？
暴力对抗是万万不可取的，对方是凌的爸爸妈妈，他们没有法律上的过错，一旦起了冲突，处于绝对不利地位的只会是他。
所以，为了凌还能有一个为他说话的人，这次的他需要更加圆滑些。
“周末了，我想着来看看凌，带了点早餐，顺便问问他的学习状况——凌的学习不是特别好，对吧？”
说到这儿，凌的妈妈终于神色缓和了些。
“先坐吧，别都站着。”
是的，他们刚刚都还是站在病床旁，一个个围在凌的身边，居高临下的，也难怪凌被这股子气势吓到。
坐在床边，游顺手就帮凌的被子掖了掖，房间里开了空调，还是不要贪凉感冒为好。
不得不说，男生这一点就是好，要是这床上现在坐着的是个女生，游肯定没法做到这么自然的动作。
毕竟面前就是女生的父母，他就是再没心眼，也不会当着人家父母的面随便触碰女生的身体。
“游同学，我就这么称呼你了。”凌的妈妈一切都看在眼里，“游同学和凌的关系看上去很不错，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你们经常联系吗？”
游和凌的视线对上。
他点点头，“是啊，经常联系的，不仅是线上交流，我和凌还一起参加过不少漫展——对吧，凌。”
凌领会了游的意思，赶忙点头。
“嗯嗯，游很好的，每次我在展子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他过来帮的我，我们总是在一起讨论剧情的。”
游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凌在被子里的手，以示表扬。
这是个看上去稀松平常却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因为凌的爸爸妈妈一定想不通，为什么在遭受侵害的时候，自己的儿子第一选择不是回家，而是跑到一个朋友的家里寻求帮助。
是“挚友”的话，多少可以理解一下吧，至少让凌的妈妈不会再怀疑别的奇怪可能性。
不过虽然听上去很离谱，但游已经想到了凌这么做的理由。
有些残忍，他是不太情愿这么想的。
凌在潜意识中已经不再把爸爸妈妈作为最信任的那几个人，这样的理由。
不是说了吗，凌现在很大一部分的生活费，都是靠他自己打工赚来的，比如女仆咖啡厅的打工，或者是当画师接单的酬金。并不直接依靠家里。因为爸爸妈妈很不支持他的“独特爱好”。
至于这种情况发生之前，凌和家里爆发过多少次争吵和冷战，游是猜不到具体次数的。
而现在要让凌的妈妈相信他，只能在这个问题上小小的撒一个谎。
“那么在此之前，你知道凌是男生么？”凌的妈妈又抛来了问题。
“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游回答，“因为看到了凌在社交软件上的资料，天雪一中，而我恰好有一位朋友也在一中念书，您刚才也提到了，就是春。我就向春打听了关于凌的消息，知道了他是男生。”
这次他没有撒谎了，春就是小百科全书，凌的情报他确实是从春那儿得来的。
但和表述稍有些不同的是，他察觉到凌不太对劲，其实是根据他的关注列表里没有凌——他是只关注妹子画师的，而凌这样的漂亮女生居然不在他的关注列表里，这难道不值得奇怪吗？
当然，这样的内容是不适合讲给凌的爸爸妈妈听的，他也就“艺术性加工”了一下，想来也算是实事求是。
“从一开始，就知道凌是男生么？”凌的妈妈语气严厉了些，“那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一个男生，打扮得和女生一样？”
对，这就是重点，游要强调自己从最初就知晓凌的真实身份也是这个原因。
就是因为知晓这一切，他还和凌是好朋友，还愿意每天来医院看望凌，他才有帮助凌的立场。
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对别人家庭内部的事情、对凌的爸爸妈妈教育孩子的方式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呢？
“不啊，我从不觉得奇怪，我甚至还挺羡慕。”游微笑看着凌的妈妈，“我也需要靠着第一名的成绩才能在老师那里赚到一点好脸色，但凌却能遵从内心，做真正想做的事，活成自己想活成的那个样子，难道不值得羡慕吗？”
“但不是所有事都被这个社会所认可，你的好成绩能换来老师的满意，凌想活成的样子却已经让他吃够了苦头。”
“您是想说，您之所以反对凌的‘爱好’，都是为凌好吗？”
“难道这次的事情还不能够说明吗？如果他能像个正常男生一样，怎么可能会经历这样的事……”凌的妈妈神色悲伤，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着，颤抖着，愤怒之情溢出。
“不，您这样的说法完全不对。”游委婉地说明，“哪怕凌打扮得和一般男生相同，悲剧同样会发生，只是受害者会换成别的人罢了。现在躺在这张床上的可能就是另一位少女……只是这点不同而已，谴责受害者没有意义，凌没有错，他只是很普通地打完工回家，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想这不是您责备他并且难为他的理由。”
凌的眼睛里有光，“游……”
游冲着他歪嘴笑了笑，大概意思是“我一定会帮你说话，放心好了”之类的意思。
他还特地更换了用词，凌也是正常男生，凌只是有些“不一般”，装束和性格上的不同不能证明凌就是“异常”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宽容地给予那些色彩不同的花同样的空间生长，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不对吗？
“你是想指责我们吗？站在凌朋友的立场，指责我们父母剥夺了凌的自由和个性？指责我们不考虑孩子的感受，只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凌的身上，你是想这样说吗？”凌的妈妈语气变得冷漠，“你觉得这样已经听过几百遍的话会有任何作用吗？”
游摇摇头，“我不是来吵架的，吵架不能解决问题，我是凌的朋友，我想帮他，但不是用激烈对抗的方法。我只是觉得，以您现在的状态，您和凌是没法相互理解的，连理解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做得到沟通和包容呢？”
“现在的状态？”
“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也很抱歉，没人会希望那样的事发生，我也能理解您作为母亲的心情。这件事肯定会加深您对凌‘爱好’的偏见，认为男生就不该扮作女孩子的模样，这一点不管我如何用言语劝说，您还是会这样认为，根深蒂固。”游站起身，“既然这样的话，给我一点时间怎么样？就在凌出院前，我想尽我的力，至少帮凌先从这段记忆中走出来——您也不希望这次的悲剧成为凌一生的梦魇吧？”
凌的妈妈深深注视着游，感觉有好几分钟。
“我们到外面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