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顿了一下，当他看清楚她的脸的时候，惊讶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发现，这个杀手，正是那个为他和木羽发牌的侍者。
斜坐在驾驶座的女子瞪着他，暗黄色的发丝沾染了一丝鲜血，她的发色不像是天生的，反而更像是后来染的……
约翰因为有些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眼里带着恨意的女子，又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她的眼里充斥着的是**裸、不加任何掩饰的恨意，约翰自认为没有在什么地方如此得罪某一个人到仇视的地步……
可是她的眼里的仇恨与愤怒是如此纯粹……
约翰一时间无话可说，反倒是眼前的女子先开口了：
“我的弟弟死了吗？”
约翰又愣了一下，女子说的话他完全不能理解……
女子看着一脸无辜的约翰·布莱恩，怒气又盛几分，在她的眼里，眼前的约翰完全是在装作无辜的样子，在她的眼里，他就像是一个无赖。
“你把我弟弟带到哪里去了……”她的语气变得有些低落，似乎隐隐有着威胁约翰的意思。
杀手斜着身子，以至于约翰看不清她的另一半身，可是车底缓慢却不间断滴落的血水告诉约翰，她受到的伤同样不小……
所以在完全不清楚她来找自己的目的和原因的情况下，约翰决定先拖延时间。
约翰看着语气有些变弱的女子，隐隐觉得她的身体状况可能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他没有回答，只是尽力忍受着疼痛，淡淡地观察她……
而一方面，这个名叫凯瑟琳·保罗的女杀手也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一瞬间，双方竟然都陷入了沉默……
也正是因为这种沉默，在一瞬之间，仿佛所有微小的声音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无论是悬挂在店铺上方似乎随时要掉下来的招牌发出的“嗡嗡”声，还是滴落在地面上的雨水和血水合奏出来的“滴答”声……
凯瑟琳，这名女杀手的左手食指缓缓地向扳机靠近。
“给你最后三十秒。”她的声音亦如她的外貌，带着些许中性的尾音。
在扳机靠上的一刹那，约翰的左手仿佛按紧了左腿的枪伤……
“你弟弟是谁……”
一句简单的问句，无论是了解情况，还是拖延时间，约翰都应该这么回答她。可是约翰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枪立即回答了他。
“嘭——”硝烟从枪口处缓缓升起，而后消失在空气之中，而与其相呼应的则是约翰·布莱恩的一声吃痛的叫声与汩汩而出的鲜血——
“唔——”他感觉到了他按住伤口的左手手背上传来了令全身发麻的疼痛。
他的左手被开了一个孔，子弹穿过手背与手心，再一次没入大腿之中。
“啊——”他咬着牙使劲隐忍着，终于是无法忍受身体各处传来的炽热的疼痛，叫出声来。
此刻的约翰只想学着爬到土壤表面的蚯蚓，奋力扭动自己的身躯，就好像学着蚯蚓那样做一般，他身上的疼痛就能解脱一般。
可是事与愿违，他越是在地上打滚，他的身体就越发地感受到疼痛。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逐渐习惯了这种疼痛，他的身体微微发颤抖，似乎在极力忍受着这种疼痛。
“再给你一次机会。”她的声音很淡，不带任何感情……
可就是这种平淡的声音，越发让约翰感觉到她的冷酷。
雨水润湿了二人的衣服，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声音……
约翰抬起头看着她，可是他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回答什么……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他感受得到痛觉，作为一个医生，他遵循自己身体的所有生理本能，而此时此刻，他却痛恨着这些生理本能，肾上腺素分泌过多使他无法想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嘭——”又是一声枪响，约翰的身体应声抽搐了一下。
这一次，似乎有几根发丝掉了下来，子弹几乎是从约翰的头皮上穿过去的。
此时约翰的坐姿早已因为惊吓而换成了另外一种，腿上流出的鲜血却是一如既往的那般惨红……
约翰的脸上应景似的出现了那一抹苦笑，可这一次他的笑容代表的更多是释然……
他看了看自己按住左腿伤口的左手，发现这只不争气的左手正在不住地颤抖着……
那是人类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他的身体以这种方式警告着他……
可他的灵魂似乎有着和他的躯体一样的恐惧。
他死到临头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死之前看到的……
却还是那个女孩。
人死之前的那一瞬间意外的长，因为，人们能够在这一瞬间、在这几毫秒内，回顾自己的一生……
可约翰·布莱恩看到的还是名叫“琳达·亨特”的女孩……
“果然还是不想死啊……”
他轻轻地抬起头，任由雨水砸在他的脸上，他轻轻慨叹着，轻轻聆听着一切的、所有的声音……
包括那道并不应景的“滴答”声。
……
“嗤——”一行人举起枪械而与衣物摩擦而产生的声音从约翰的身后传来。
漆黑的雨夜，似乎许多东西都敛去了他们本该发出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十数名披着灰色雨衣的联邦士兵围着对峙的两人，十数道枪口对着对峙的两人。
约翰的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
“普莱斯上校，已发现嫌犯约翰·布莱恩与另一名持枪嫌疑人，现在施行拘捕。”
“滴答……”约翰低下了头，他听见了那道微弱到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声音，他看向了自己的胸前——
似乎隐隐约约有着一些儿和那件穿了两天的大衣同样颜色的光芒……
他轻轻地把手伸向了胸前的口袋……
掏出了一张微微闪烁着绿光的扑克牌……
“威斯尔德……你到底了解我到了什么地步……”
约翰·布莱恩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惨笑……
雨珠变大了，砸在士兵们的身上、砸在了丢下手枪的凯瑟琳·保罗身上。
她轻轻地举起手臂，双手抱头，也正是在这是露出了她手臂上即便在黑夜依旧猩红的纹身……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约翰·布莱恩下意识地看向了在自己身上开了几个洞的凯瑟琳……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那道猩红的纹身，那道贴附在凯瑟琳手腕上的纹身……
那是……
九头的怪物。
“原来如此啊，威斯尔德……这就是你说的吗……”他微微地下了头，脸上露出了一抹自嘲的微笑，淡淡地说道：“以我的一生作为赌注……”
……
……
（与约翰乘上出租车瞬间的同一时刻）
这家平常都在稍晚才关门的餐饮店今天却早早地关上了门，卷帘门紧紧锁住的是一家老旧破烂的餐饮店。
屋子内的几乎都是上了年份的老东西，在屋内黑暗的环境下，更有一些时间的味道。
有些人沉溺于过去而无法自拔，有些人则愧疚于曾经却踽踽独行。决定如何对待过去的方式，有时候，完全是唯心的……
屋内一片黑暗，只有厨房旁边的一间小隔间内渗出了淡淡的光芒。这些微微渗出的光芒源自一些正不间断闪烁着的计算机。
小小的隔间里，却挤下了八九台计算机，这些计算机把坐在办公椅上的肖·科尔围在了中间，电脑全都放置在一张占据了隔间大部分体积的圆桌上，而在某一台计算上，还放着一个相框和一部老旧的板砖机……
坐在中央的男子向后靠在办公椅上，淡淡地注视着屏幕显示的地图，而在地图中，似乎还有两个红点微微闪烁着。
小隔间的温度比室外还要低，大抵可能是因为装在某处的小型空调的缘故。
似乎冷气开得有些大了，男子轻轻地用手互相摩擦着手臂，他微微坐直，而后把手伸向了那个擦的十分干净的相框。他轻轻地用袖子在相框正面擦了擦，相框里装着的是一张有些泛黄的老照片，相片内部一个带着些胡须的中年男子牵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
他们的身后是一家崭新的餐饮店……
“滴嘟，滴嘟……”
小隔间外面的那面电子钟发出了声音，回荡在这间破落的餐饮店里。
“到时间了吗？”肖轻轻地把手放到了键盘上，开始快速地键入着某些指令，只见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改变着，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屏幕，灰黑色的眼球跟着代码飞速移动……
狭小的隔间里，充斥着满是机器运作的声音和键盘敲击的声音……
“滴滴……”
突然间，放在一台计算机主机上的手机叫了两声，破坏了小隔间里有节奏的协奏曲。
“嗯？”肖停了下来，看向了那部手机。板砖机在主机上振动了两下，便停止了，短信的标志出现在那狭小的手机屏幕上。
“维斯塔那家伙还想搞什么？”见状，肖皱了皱眉，轻轻地抓起那部手机。
他轻轻地看了两眼短信的内容，而后又按了几下，又发了一条什么短信……
“暂且如你所愿吧……威斯尔德。”他摸了摸络腮胡，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笑意，“不，或许应该叫你道格拉斯·圣路易斯吧……”
他把手机往那台电脑的主机上方随意一丢，偏偏撞到了那个整立着的相框，“呯”的一声，那个木质的相框应声下坠。
“喂！搞什么？”肖想要伸手去抓，可是扑了个空，精致的相框砸在了地上。
“哇！搞什么鬼啊……”他挠了挠头，轻轻拾起那个相框，慢慢地把它摆好，而后淡淡地如此说道：
“老爸，你和你的工作一样麻烦……”
他依旧保持着那道笑容，只是这道笑容似乎隐隐带着一些淡淡的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