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的第一个工作，开始于医生的诊疗室受到袭击后的第二天。托英语春季高考的福，林桑这种不是毕业年级的学生收获了来之不易的假期——昨天的下午和今日的上午。正如医生所言，来诊疗室的大多都是高中生，或许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成分在内，但是能让林桑获得记忆是不假。
林桑扯动着嘴角，注视着面前的人拉开铁质的椅子坐下，将许多照片一张一张地排在桌子上。医生没有让他们把治疗前的谈话安排在有些逼仄的写字楼内，而是花了一晚上培训好林桑之后把谈话的地点约在了附近商业区一处露天的咖啡店。
对面的人有着乌黑的齐耳短发，低垂的眼眸中蕴藏着满天繁星。白皙而纤细的脖颈在蓝灰色的宽大T恤的映衬下更显柔弱，挺直的鼻梁甚至不像是亚洲人应有的模样。
“您好，我叫林君。”
不等林桑发问，对面的人便开口自我介绍起来。声音悦耳清澈，但同时也暴露出她的性别，与她利落的短发与中性的着装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真的是女孩子啊……”林桑小声嘀咕着，不过转而又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我是林桑，之后的日子请多多指教了。”
林君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打量着林桑。而在林桑看来，她的眉宇之间透露着英气与俊朗，但又不失女性的秀丽，着实是令人赏心悦目的长相。
“我知道你。”林君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和我哥哥的名字一样。”
都起得这样随意吗？林桑无奈地想。不过通过对面林君的名字，也不难想象林君的父母起名字是多么地随性了。
林桑指指桌子上的蛋糕，打断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林君。
“先吃蛋糕吧。”
“我不喜欢吃甜食。”林君拒绝道，干脆利落且如同数学定理一般不容置疑。
林桑耸肩，却仍然拿着刀比划着，十分认为真地在蛋糕上试着划线。
“这样分，正好二分之一。”
仿若自言自语般地，林桑最终将蛋糕切成了两个平均的半圆，没有一颗蓝莓从其上落下，堪称完美。
他小心翼翼地将蛋糕移到白瓷盘上，温润的白瓷与点缀着淡白色奶油与蓝紫色的蓝莓相映成辉，仿佛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一般。
“人造的艺术品。”林桑说道，“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是有时候这样也令人赏心悦目。”
“我也不懂，我甚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些细节。”
“个人爱好而已，生命与记忆太过空虚总喜欢找点什么填补一下。”
林君缄默着拨弄了一下自己的短发，似乎是放弃了挣扎，拾起金属的小匙，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没有质疑她的反复无常，林桑也随着她的动作拿起了自己的餐具。片刻之间，二人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餐具敲击瓷盘的脆响与柔和的风声。
“照片里的人，是你吗？”
不知过了多久，在林君的餐盘里只剩下一颗蓝莓的时候，林桑发问道。
林君放下餐具，随意地拿起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林君正笑着给公园里的鸽子喂食。碧蓝晴空之下，雪白的鸽子漫天飞舞。
“那个公园里的鸽子都是纯白的。”
林君答非所问。
林桑依旧微笑着，等待着对面少女的故事。
“可是哥哥说，最喜欢白色的鸽子了。”林君罕见地也露出了温柔的表情，似乎在回忆着某些美好的时刻，“这张照片上的人是林桑——是我的哥哥。”
“龙凤胎？”林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重名的事情。
“没错。他比我早出生八分钟。”林君肯定道，纤长的手指拾起了另一张照片，“这张是我和哥哥的合影。”
照片里，长发微微蜷曲的少女笑容灿灿，而旁边与她一模一样的短发少年则显得儒雅而柔和。
“真的是一样的啊，你们俩。”林桑感叹道，“你快要，不，你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恕我直言，是你在模仿他吗？”
“这不重要。”
林君垂下眼帘，温柔的眼神拂过一张张照片，好像是担心目光会伤害到照片里笑着的人一样。
“其实我们是异卵龙凤胎，只是看起来比较相似而已。况且，”她顿了顿，“你刚刚说的没错，的确是我在刻意模仿他。”
“冒昧地问一句，您想要忘记什么？”林桑正是为此而来，于是在此刻便见缝插针地问了出来。由于某些令人遗憾的原因，林桑现在已然从一个向医生寻求帮助的角色转变为了医生的助手之一——虽然他的记忆仍然一片空白，但医生遗憾地坦言这些空洞终究是不可弥补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一味地书写新的记忆。
林君有些警觉地瞥了林桑一眼，但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我不想要再模仿哥哥了。”
“这样啊。”林桑托腮，歪着头端详着对面的少女，“说实话，我们并不是一家合法经营的机构。”
“价格什么的好商量，我付的起。”林君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但是只要你们能治好我就行。”
鸽子飞过天空的声音清晰可辨，而林桑与林君二人真正的心声则被堙没在了繁杂的心绪中。
林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让林君放下戒备。林君一定还隐瞒着什么模仿的“理由”——这是林桑推断出的结果。
“我们没有任何心理学方面的执照。”林桑说道，“即使是这样也可以吗？”
“我不否认执照的效力与专业知识的作用。”林君始终没有动餐盘里的蓝莓，“但是，心理医生可不会彻彻底底地删除别人的记忆……你们就算是黑心机构，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你很不坦率，就像你其实很喜欢吃蓝莓，但是却因为我的打断而放弃那颗可爱的家伙。”林桑无奈地笑了，“请吃蓝莓吧，我会等着你吃完它的。”
林君有些不悦地瞋视着林桑，但是手中的叉子却将蓝莓送入口中。
蓝莓特有的酸甜滋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就像内心刚刚被剥开的瞬间，让林君有些不知所措。
“很无奈的是，如果真的想要消除记忆的话，你需要对我敞开心扉，这样我才可以把每一段记忆都彻彻底底地消除掉。”林桑摊手道。
“我总有种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把我看得透彻的讨厌的感觉。”林君语气中似乎带着戏谑。
“……好吧，今晚我们准时开始第一次治疗。治疗方法和操作步骤医生应该已经在昨天给你通过邮件发过去了吧。”
“嗯，收到了。”
“那请期待今晚的治疗吧，林君小姐。”林桑笑着如是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