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茶吗？或者说是柠檬水？”
“唔……请随意。”林桑反复翻开着手里的纸片，“这上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要试图去回忆。”沈姐把一个玻璃杯放在林桑的面前，与大理石的桌面碰撞而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记忆回廊消除的记忆，是永远找不回来的。”
林桑讪笑着收回了纸片，这是他自己的失误，当然也无法怪到别人头上。他举起玻璃杯，里面浮着一片柠檬和一些透明的冰块。
“虽说已经四月了……但是这也过于清凉了。”林桑喝了几口后，发出了如是的评价。
沈姐耸耸肩，她手中热茶的蒸汽萦绕在眼前，显得愈加朦胧与迷离。
“十分钟后有分解者分部的集体会，你和我一起去参加吧。”沈姐轻轻把那杯绿茶放在桌子上。
林桑活动了一下被冰水冻僵的手指。
“我吗？我没有这个权限吧——”
“你如果愿意的话，即将会有。”沈姐突然严肃地凝视着林桑，“我会提供给你机会。在记忆协会的地位与你维持生命所需的记忆载体——这些我全部都能给你。”
“您是什么意思？”
“放弃与医生同行，林桑。”沈姐说，“更准确的说，是放弃继续阅览林君小姐的记忆。这样的话，我会给你更好的平台与待遇。”
“这——”这算是挖墙脚吗？林桑想破头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被看起来很厉害的组织的高层挖墙脚。
沈姐沉默地看着林桑，似乎在给他充分的时间考虑。
林桑低下头，目光躲闪着避开了沈姐:“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永恒」在外开记忆诊疗室已经算是违反记忆协会的要求了，作为分解者部的部长，我有权利对她下达处分。”沈姐语气平淡，“就算这样，你也还想追随她吗？”
“我不知道啊。”林桑叹气，拿起冰凉的玻璃杯，将其中冷冽的酸柠檬水一饮而尽。
他如同一团乱麻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可是对于沈姐的邀请，他仍然没有任何头绪。
「信任齐纪和医生」
被他匆匆写下的纸片上的话语突然从遗忘的边缘走了回来，即便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知道了这条信息，但是，相信自己总比相信一个认识不到半天都女人要好。
“我再考虑一下吧。”林桑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实在抱歉。”
沈姐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脸上的表情却温和了起来:“我也知道不可能一下就说动你这个固执的家伙。只是，容许我奉劝你一句，一味地承受别人悲伤的记忆也只会压垮你，你如果回心转意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她站起身，然后拍了拍手。
“请你在这里等一会吧，我去主持一个短会，是关于「不死」和「永恒」的。”
“齐纪和医生？”
“是的，小小的处分和升职而已。”沈姐神秘地笑了笑，“我需要他们更好地保护你。”
在沈姐走之前，她再一次拔出了扇子，在空中画了一个四边形，颇像某动画里的某人的剑技一般。正方形的闪光线条逐渐清晰，同来时一样，线条逐渐延伸为面，而一个大约四五平米的空间则出现在了林桑的面前。
“虽说你还没有做好准备，但是我还是认为有必要采取一点强制措施。”沈姐轻轻推了一下林桑的肩膀，“就当做是行走于记忆世界的通行证吧。”
* * *
我究竟是谁？
这样奇怪的念头刚刚在心底萌芽的时候，林桑便摇头否定了它。他不是哲学家，他没有必要思考这种问题。
他清楚地知道，他叫林桑，树林的林，桑树的桑。
除此之外？
认定一个人，除了名字，还需要什么呢？
我究竟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林桑轻咳几声，旨在让自己清醒一点。或许是因为被困在了这个黑暗而封闭的空间，才让自己的脑袋有些不正常。
沈姐除了把他推入并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外，什么也没有告诉他。而自打面前一片黑暗，林桑就开始绞尽脑汁地与一个问题对抗着。
林桑——我，究竟是谁？
* * *
“没想到你会现在召开这个紧急会议。”身着白色长外套的医生用手拨弄着自己烟灰色的长发，对面的沈姐却着一袭黑色拖尾长裙，二人交相辉映，黑与白相互碰撞，却汇作一副优雅而美丽的画面。
“紧急事态，329防御对策就是用于应对这种情况的。”沈姐眯起狭长的双眼，“这不是关于资金与人力的问题，如果我们挺不过这一次的话，在有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医生说，“你能带我去看一下世界中枢的偏离程度吗？”
沈姐轻轻点头:“本来就该把你调到那边吧，哪里知道你说什么都要带着小齐去那座城市……”
“我为了找一个线索，也算是印证我心中的一个猜想吧。”医生说，“关于世界中枢的偏离问题的猜想。”
“哦?方便透露一下吗？”
“我一个小小的研究员哪敢保密啊，沈部长。”医生故意加重语气，“我觉得，现在我们对于世界中枢偏离的理论，是完全错误的。”
她或许曾想过欣赏一番沈部长极度惊讶的表情——毕竟这个女人总是让她看不顺眼——但在如今越来越接近真相的时候，过往的种种小事看起来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所以即便现在沈部长很罕见地露出了吃惊的神情，医生也只是严肃地继续自己的述说。
“世界中枢的背离应该与记忆的归属紊乱无关。”她说，“也就是说，使用记忆规则带来的法术、剥离记忆载体、甚至让吞噬者消耗记忆载体都不会引发这么大程度的背离。”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为你的辖区里大规模的归属紊乱找借口吗？”沈部长眯起了双眼，质问着个子矮小的医生。
医生冷笑:“你们如果都一味地把背离归属于这些的话，那么即便世界坍塌重启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只是不想再造成什么牺牲了！”
沈部长与医生相处时向来反常，一贯冷静优雅的黑发女子暴怒得与之前判若两人。她低声地叙说着，声音里像是镌刻着刻骨铭心的伤痛:“上一次大规模背离……造成了温部长的失踪，再上一次是何先生——”
“你是不是害怕什么时候会轮到你，沈部长？”医生保持着冷笑，“所以才这样畏畏缩缩地不肯改变思维。天天儿戏一样地打吞噬者、制止我用记忆转移术，就是为了制造假象来维持这种扭曲的和平！”
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逐渐升温的争吵，二人直接的气氛重新回到了之前略带冷淡的状态。
“是世界中枢达到二级戒备的警报。”二人几乎同时说道。
当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二人走出封闭的会客室时，一直在门外守候的、身着猫耳帽衫的齐纪看到的，仍然是两幅云淡风轻的面孔。
“部长、医生。”
“二级戒备，齐纪，跟我去指导世界中枢的修复工作。”医生淡然地说道，仿佛那令人心慌的警报只是被某个孩子不小心拉响的一般。
沈部长则轻轻拍了拍齐纪的肩膀:“辛苦你们了，我去组织处理外界的记忆平衡。”
三人一起在这栋巨大的建筑物里穿梭着，这是记忆协会的总部，无人知道总部究竟建在哪里、究竟是如何建成的，所有记忆协会的高级成员随时随地都能开拓出前往这里的通道，一如眉头紧缩的沈部长挥舞她的扇子所造成的状况。
许多人有条不紊地在实行着应对二级戒备的措施，而只有一个黑发的少年，刚刚从某个黑暗而逼仄的空间里挣脱。
“医生——齐纪！沈姐！”在偶然间捕捉到同行的三人的身影时，他按捺不住内心的焦灼，不顾周围工作人员诧异的眼神，向着三人飞奔而去。
“赶快去找林君……她现在有危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