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转回现在。
“是不是少了点什么？”魏德伦听了这么久的叙述以后感觉头有点不舒服，一边用小拇指掏着耳朵一边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打哈哈。
“你的话……我们那个时候有见到过吗？”维克托回头瞥了一眼无精打采的魏德伦，然后又继续回过头去和欧若拉讲起了题目。
“哎哎哎那个啥你这个书呆子是金鱼脑袋嘛？你不会忘了当时是谁叫的你记得下车吧？”魏德伦没好气地冲他嚷嚷了一声，然后又慵懒地躺回了高脚椅的柔软的靠背中。
“……？嘶……哦，等等，我好像有点印象了……”维克托听了他的话以后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点了点头：“哦，对了，在火车上负责清洁卫生的那个人是你啊？”
“你做梦呢！”魏德伦听了以后这后半句话以后气得差点要把自己的耳朵给掏聋，“什么清洁工啊！我又不会空中劈叉你凭什么说我是清洁工？”
“嘶……那我就不记得有跟谁在车上说过话了啊……”维克托一副疑惑的表情看着魏德伦。不知怎的，面对这家伙，魏德伦觉得自己根本生不起气来。
也不全对……应该是气得麻木了才对……
“哎呀，你仔细想想！跟你讲过话的乘客有哪些嘛……”
“看样子三位聊得很欢嘛~”
“你做梦呢，哪里欢快了……罗恩姐？！！！”
魏德伦一回头便看到了罗恩的杀气横溢的脸，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而维克托和欧若拉则是正常的与她问了句好。
“晚会要正式开始咯，各位请到一楼的大客厅里入座吧。”罗恩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怎的魏德伦一看到她这明媚的笑容就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不愧是塞维老大的女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狮子般的威压……
魏德伦别过脸去冲着地面做了个鬼脸。
“那就走吧。”维克托相当自然地向大厅走了过去。欧若拉则是上前去和罗恩开始闲聊，只剩下魏德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呆。
“哎，对了；今天来参加宴会的有哪些人啊？”魏德伦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两人一句。
“今天来参加的人很多呀，您问这个干什么？”罗恩笑着回了他一句。
“啊……没啥，就是想知道一下会不会有军部的人来……”魏德伦有些丧气地低下了头。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罗恩的眼睛。
……
大概二十分钟后，盛大的宴会开始了。整个一楼的大厅摆了近百张长桌，每张桌子都有六到十人在进餐。菜肴一盘接着一盘地被端上桌沿，吃剩的饭菜又一盘接着一盘地被端下桌子倒进了垃圾桶中。整个大厅的气氛热闹非凡，好似这天下根本就不存在痛苦与悲伤这一等事似的。
在大厅最中央的地方，摆着一条比较其他桌子都更长的檀木桌子。但是相比起其他桌的热闹气氛，这里就显得有些冷清。
塞维尔坐在桌子最末端静静地处理着盘子里的黑椒汁松露牛排，什么也没说。
罗恩坐在他的左侧第一席位，动作优雅地吃着千层面，也一句话都不说。
欧若拉坐在塞维尔的右侧第一席位，也是小口小口地啃着牛排，不说话。
维克托和魏德伦两个面对面地坐着，偶尔会说两句话，但是说的杂七杂八的事根本不耐聊，讲了两三句就停住了。
奥罗尼洛和藜塞琳娜坐在彼此的对面，两个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聊着天，相比起身侧的气氛尴尬的两人要好上不知多少倍。这一桌人里恐怕就属这两人聊得最开了。
这之后的几个人也都在各自吃着各自的东西，没有怎么说话。
过了一会，魏德伦有点尴尬地开口说了一句：“哎……那个啥，金鱼脑袋……”
“我不是金鱼脑袋，你这个患了多动症的狒狒。”维克托意识到他在叫自己，本想好好回他一句，结果他开口就把自己给惹生气了，于是很不爽，想教训他一下。
“哎呀，随便你叫我啥好了。哎，你说，塞维老大叫我们来干啥的？一言不发地吃餐饭然后走人？这不像他的作风啊。”
“……老大有他自己的打算，你还是等等看他打算怎么做吧。”维克托没想到他居然免疫了自己的刁钻的语言攻击，于是便又低下头去吃他的饭了。
“哎呀……闷死我了……”魏德伦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咕哝了一句，也把头埋进了盘子里。
在沉默中有过了大概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到了众人差不多把盘子里的正餐都快吃了一半的时候，塞维尔忽然跟罗恩小声说了一句话，然后罗恩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拿出一沓纸发给了在座的所有人。
这啥东西？
魏德伦和维克托对视了一眼，随后等待罗恩走到他们身边给他们发下那一张纸。
罗恩很快就走到了魏德伦身边。她的表情依旧和往常一样，就是淡淡的微笑。魏德伦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等到罗恩将纸发给他以后，魏德伦急不可耐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然后他在不经意中打了个寒战。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在座的人都多多少少地做出了很明显的反应。怎么说呢，这张白纸上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了。
内容只有一个简单的问题，那就是：您愿意留在塞维尔手下吗？
在将纸张发完了以后，罗恩等了十秒左右的时间，然后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补充了一句话：“愿意的人请举杯，不愿意的人，请您最后说一句seluvieré吧。”
魏德伦当时人都傻了。这个古塞罗苏瓦语的单词的意思是再见。维克托听了以后只是摘下了单框眼镜，然后从长袍内兜里拿出眼镜布开始擦拭镜片。欧若拉双手拿着刀叉，头低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奥罗尼洛也陷入了沉思。原先和她谈话的藜塞琳娜则是咬着嘴唇，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奥罗尼洛的旁边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那是柯洛兰娜。她今天也算是正式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次面，可是没想到今天的晚会居然是一次告别会。
坐在几乎是最不起眼的桌子末尾的人是安洁莉娅，她接过纸的时候是笑着的，现在她却再也不想笑出来了。
帮助塞维尔获得法律减刑的女子，我们没有交代过她的名字----事实上，她的名字叫海伦娜·霍亨佐伦。她坐在众人忽视的桌子的末尾旁非常不安地来回搓着手。而她的身边，坐着的是三位军部的大佬。这三个人分别是希捷法丽娅上将，莱托伦多中将和洛塞维希。他们三个人都没有表现的很激动或是别的什么，只是无奈地沉默。
魏德伦实在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塞维尔会在亚历山大公爵府就要让他们做出选择。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维克托暗暗地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在短暂的几秒种后，他站起身来，朝着塞维尔鞠了一躬，低声说了一句：“seluvieré。”
魏德伦和周围的几个人一样傻傻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
维克托没有再多说哪怕一句话。他将餐具放在了盘子里以后便收拾好了座位，转身离开了。
罗恩只是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眼光中没有一丝要挽留的意思。
气氛凝重得像铅块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魏德伦傻傻地看着面前空了的座位，心中乱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又过了一会，藜塞琳娜站起身子，很用力地朝着塞维尔鞠了一躬，然后用几乎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seluvieré。”说完，她便抓起桌子上的手帕啜泣着跑开了。
魏德伦感觉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两个人走了，其中还包括维克托。那他该怎么选？留下还是走？
紧接着，洛塞维希也站了起来，他表情很淡漠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塞维尔说了一句seluvieré，说完了就离开了。
在死一般的沉默中过了不知多久，一只手举着杯子从桌子旁边伸了出来。紧接着，这只手的主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西格莉特·菲德蕾翠卡·欧若拉，为伟大的塞维尔元帅举杯！”
魏德伦感觉耳膜猛地一震，发出一阵嗡嗡的响声。他扭头看向身边的这个少女----魏德伦突然觉得，此刻的欧若拉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的她都更加美丽。
“那个……小女海伦娜……为塞维尔元帅举杯！”海伦娜自己都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只手撑着桌子战战巍巍地座位上站了起来，咬紧嘴角，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高脚杯。
“一群饭桶！连句话都不敢说吗？弗雷德里希·威廉·奥罗尼洛为塞维尔举杯！”
魏德伦看着奥罗尼洛骄傲地挺起胸膛，将手中的酒杯举起来的那一瞬，就彻底地陷入了迷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什么了。
“希捷法丽娅·哥伦比亚，为塞维尔元帅举杯。”希洁法丽娅终于还是坚定地举起了酒杯。
“莱托伦多，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名望，但是愿意跟随塞维尔元帅建立功勋！”莱托鲁多----第一个男性军官勇敢地站了出来，先魏德伦一步举起了酒杯。
“就冲元帅对我的奖金和零食，我也要跟他干好吧！！！柯洛兰娜·西格图纳，为塞维尔元帅举杯！”柯洛兰娜虽然还没到喝酒的年纪，但是此刻却将杯中的酒液一股脑灌进了喉咙里。此刻，她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修女安洁莉娅，虽然不能沾酒，但是今天为了塞维尔元帅，我愿意违背圣诫，为他举杯！”安洁莉娅骄傲地笑了。但是此刻的魏德伦却感动得快哭了出来。
“我罗恩，毫无疑问要为少爷举杯。”罗恩笑着眨了眨眼，举起了闪耀着柔和的光晕的透明玻璃杯。
现在只剩下魏德伦一个人了。除了塞维尔以外，整张桌子只有他一个人是坐着的。所以此刻，全桌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了他身上。
“我……”魏德伦低着头，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张已经被揉皱了的白纸。
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少女小跑着走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支空酒杯，轻轻地说了一句：“干杯！”
塞维尔和一桌人都愣愣地看着这个姗姗来迟的少女----夏洛薇尔。
“您怎么才来呀？发生什么了吗？”罗恩关心地走上前去用手帕帮她擦了擦汗，顺便整理了一下她衣服上的褶皱。
“啊、嗯，我刚刚在来的路上听到了一件事情，为了知道的更详细就跟着走了一段路，所以来迟了。”夏洛薇尔说着说着从军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谢过了罗恩以后便小跑到了塞维尔身边：“少爷，请您打开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塞维尔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接过了夏洛薇尔递来的纸片，打开看了一眼。看完了以后，塞维尔将纸片放到了礼服口袋里，挥了挥手：“没事，就是有关于东方的使团的问题。那么魏德伦，你觉得你是要留下来还是离开？”
终于还是指向我了……
魏德伦感觉心中的愤怒终于快要爆发了。
“对不起，塞维老大……”
所有人都呆住了。
魏德伦颤抖着嘴唇，双手冰凉，但是眼中的愤怒是无法抑制的。他的眼中涌出了滚烫的液体……流到嘴角濡湿了嘴唇。咸津津的，那是泪水。
“我，海因里茨·冯·魏德伦，为您举杯！”说完这句话，魏德伦低吼一声，满腔的愤怒似乎都在那低沉的咆哮中爆发了出来：“但在这之前我有必要去解决掉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他妈的个叛徒！”
说完这句话，他便如野兽般冲出了餐厅。
魏德伦跑在漆黑的夜里，心中的愤怒在冷风的浇灌下不但没有变少，反而被吹的更加狂躁。他冲到府邸的后院中，挥着拳头狠狠地砸向了那个正在看着月亮的男人。
维克托听到了脑后传来的风声，还没来得及闪避就被结结实的一拳砸中了。他的单框眼镜被打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往地上一倒，脸上多了一块黑色的淤青。
维克托在恍惚中又被打了好几拳。对方一拳接一拳地打在他身上，像发了疯的野兽一样暴力地捶打他的身躯。上勾拳，直拳，肘击，翻腕打，下勾拳，一整套暴力的军用格斗术招式狂风暴雨般的倾泻到了他的身躯上。末了，那个人抓起他的领子用小腿狂踢他的腹部，在过于暴力的连击下，维克托吐了。
对方仿佛是不想让他吐在自己身上，抓着他的领子的手也松了开来。维克托就这样跪在地上吐了将近三分钟，把血都给吐出来了才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在调整呼吸的过程中，维克托听到刚刚狂揍自己的那个人在呜呜地低声哭泣。他顿时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也跟着哭了出来。
“上帝！……你为什么要离开……不要这样好不好……不要让我瞧不起你……”对方哭的喘不过气来，一阵阵地吸着鼻涕，像个孩子一样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维克托自己也忍不住哭出了声。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哇哇大哭。他感觉好久没有像这样好好地哭过一次了。多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阴霾在此刻终于全部散去，他的世界里第一次照入了阳光。
不远处，塞维尔站在门槛旁边看着哇哇大哭的两人，心中莫名其妙地踏实了很多。
“我就知道，维克托先生是一时没想明白才这样子的。”罗恩无奈地笑了笑，从随身携带的医疗包里取出了绷带和医用酒精向维克托他们走去。
塞维尔笑了。这次是他发自内心地想笑。不知过了多少年，他才能像这样放心地笑一次。怎么说呢，这次事情结束以后，他们的关系应该也会变得更好吧。
想着这些事情的同时，塞维尔重新取出了口袋里放着的那张纸片，在看到上面内容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也蓦地凝固了。
那上面写着一句话：九州帝国的公主要在后天与我们举行会面，你也要来。
这句话让塞维尔的思绪又陷入了新出现的谜团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