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阳光

作者:紫澈SAMA 更新时间:2011/10/4 13:47:21 字数:0

第四章·阳光

亚修斯独自行走在银灰色的街道上,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发梢,血色欲滴的瞳孔即使半眯成一条线也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头脑中的某种物质在蠢蠢欲动,但始终什么也想不起来。

亚修斯在雨中停下脚步。银灰色的行人匆忙地与其擦肩而过,如同幻影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为了什么而来到世上?会活到何时?又会以怎样的姿态死亡?

我到底是谁?

拥有的记忆只有四年时间,四年以前的记忆全都消失了,什么也不记得。

亚修斯的眼眸如含了雾一般迷离,雾气在视线前方淡去,与周围涌动的银灰色人群一并流走,直至销蚀殆尽。

最初的记忆便是苍白的实验室,然后是反射着银光的手术台,最后看到的是在一旁欢呼雀跃、泪水纵横的白衣医师。

我其实是纯血种的巴拉克人。

亚修斯右手抚上自己血红的双眸。无论怎样验血,得到的都是同一种结果——自己确实是纯血种的巴拉克人,不是什么混血儿!

但是,眼睛为什么不是银灰色而是红色呢?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改变或许是源于那场实验吧。

亚修斯紧贴着街边的橱窗缓慢向前行走,雨水带来的疲倦感不时冲击着他清晰的意识,身体越来越沉重,就像被阴霾笼罩的天空一样摇摇欲坠。

好奇怪,为什么身体一沾水就这么不听使唤?

亚修斯在原地稍微休息,然后疯狂地奔跑起来——他要清除心中的一切杂念,他要不顾一切地冲向前方,他讨厌在雨中变为弱者的自己。

拥有一双如此显眼的红眼睛的男孩在大街上狂奔,自然会引起便衣猎人的注意。

亚修斯忘了,自己不仅在克洛佩兹,在巴拉克帝国也一样是通缉犯。

“你站住!”一个便衣冲亚修斯大声叫着,巧妙隐藏在人群中的其他便衣一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为首的便衣则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亚修斯身后以瞬间强大的力度死死扼住他的手腕使其动弹不得。其中一些新手猎人甚至觉得抓住一名逃犯比想象中的容易太多了。

在这样的下雨天出门简直就是失策!

亚修斯痛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叫喊出声,他觉得自己的身手实在太过缓慢,以至于完全没有跟上对方的节奏,甚至连手枪都没有及时拿出——这样的失态是他根本想象不到的。

“跟我们走一趟。”便衣首领粗暴地推了一下亚修斯的肩膀,但亚修斯依旧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

“你……”便衣刚要对其进行进一步压制,却突然感到太阳穴处传来一股凉意,其他便衣也都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是该上前营救还是该保命逃跑?

一只漆黑的枪管笔直地抵在便衣首领的太阳穴上。

“放开他。”充满魅惑的少年嗓音冷冷地说道。这个身穿一件连帽风衣且身份不明的人见便衣首领对他的话没有反应,便毫不犹豫地将扳机扣下一半,便衣首领这才大惊失色地慌忙放开亚修斯。

亚修斯失去重心一下子跪在地上,雨水的渗透使他的身体像生了锈一般难以动弹。

来人见亚修斯脱离了险境,这才将手枪移开准备装入口袋。谁知其中一个便衣竟趁机冲上前一脚踹飞了他的枪,并且打算揭开连帽风衣上几乎遮去来人半张脸的帽子,看一看这个“神秘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然而一阵机枪扫射的声音过后,冒险冲上前的便衣猎人已是浑身布满枪孔的倒在一片血泊中。

围观的路人吓得四散而逃,来人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绝不就此罢手——他在便衣猎人们手忙脚乱掏手枪的同时开枪射击,猎人们无一例外地被射成了马蜂窝,接下来他将围观群众们杀得一个不剩,然后才拉起浑身无力的亚修斯快速逃离现场。

卡洛和尤利安暂时居住在巴拉克帝国的一家贵族酒店里——反正费用全部由协会报销,他们两个也终于有机会在异国他乡逍遥自在一番了。

雨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卡洛出神地望了一会儿窗外,然后才将视线转移进来,投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看上去很精干但现在却一脸忧愁的年轻男子。

真没想到现在赏金猎人协会的负责人都这么年轻。卡洛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眼前立刻浮现出K那张妖气十足且面带阴笑的脸来。面前这个礼貌精明的协会会长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比那个懒散的家伙好一万倍!

“我的名字叫勒拉克特·法尔。请问……维、维斯米安……”

“请叫我卡洛。”

“是……是!!!”

年轻男子不时用手背擦着额角的汗珠,造成他如此紧张的原因就是卡洛那张每时每刻都面无表情的脸。虽然尤利安拼命给他解释说这是卡洛的表情特色,但男子始终认为只有在生气中的人才会面无表情。当然,尤利安这个可怜的家伙也因为出言不逊而吃了卡洛重重的一拳,于是男子更加确信现在的卡洛心情十分糟糕。

结果还是让他往错误的方向理解了啊。尤利安揉了揉自己痛意未消的圆脸,忍不住又往角落处缩了缩身体。要是再遇上卡洛这种超级拳头,自己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你的姓氏比较简短,所以我叫你法尔。”卡洛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国的赏金猎人协会已与你们进行了交涉,想必你的来意应该与通缉犯亚修斯有关吧?”

这样生硬的对话一定会把对方吓跑的。尤利安不满地白了卡洛一眼。因为坐在前方的卡洛无法看到自己这个小动作,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可谁知卡洛竟在下一秒回过头来,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吓得尤利安一头钻进被子里瑟瑟发抖起来。

“……于是我们协会的便衣猎人在街上遇见了通缉犯。可奇怪的是,这名通缉犯的身手与你描述的并不相符,卡洛。”男子似乎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他向卡洛详细解说着事情的经过,“你曾说过这名通缉犯虽然还只是孩子,但他的身手相当敏捷,以至于你都难以跟他决出胜负,但是——”男子停顿思考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但是,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身手可言!我们轻易地抓住了他,而且他毫无反抗之力,这让我们十分惊讶——这名通缉犯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男子越说越激动,最后差点掀桌而起——还好一旁的协会副会长及时按住他的肩膀才使他冷静下来。男子刚想为自己的失态而道歉,不料却被卡洛抢去了话头: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卡洛竖起食指,“既然亚修斯如此弱小,那你们为什么让他逃跑了?”

“那是因为有同伙相救。”副会长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从录像来看,这名同伙的脸被帽子挡住了,所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现场没留下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仔细搜查过了,确实什么都没留下。不过就目测来看,这名同伙的身高在165cm以上,其身形与成年人还有一定差距,所以应该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另外,他还在现场说了一句话,其嗓音很明显已经历过变声期,所以基本可以断定那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但如果这名同伙是一个资深犯罪者的话,这些仅凭视觉判断而无法亲自查证的东西完全可以伪造,所以我们也无从辨别这些信息的真假。”

尤利安一直躲在被子中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虽然他很想中途插一句,但又害怕被卡洛敲脑袋,所以只好忍着。直到卡洛亲自开门送走了两位客人后,他才敢悄悄伸出两只颤抖的爪子……

“尤利!”

嗖的一声,尤利安瞬间收回了自己的双爪。卡洛因看到这一奇异景象而大感疑惑。于是他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对着下方蜷缩成一团的尤利安揶揄道:“只不过下场雨就把你冷成这个样子?”

“我才不冷!”尤利安一把抢过自己的被子重新钻了进去,他只露出两只金灿灿的眼睛与卡洛对视,“比起这个,我倒是想问问你对亚修斯的行踪问题考虑的如何了?跟协会首领谈了这么久的话,不会一点收获都没有吧?”

“放心吧,亚修斯的行踪已经不是问题了。”卡洛胸有成竹地说道。

“哎?”惊讶驱使尤利安从被子底下爬了出来,“不是问题是指……?”

卡洛打开电脑给尤利安播放法尔拷贝给他的案发全过程的录像,自己则在随身携带的皮箱内翻找着什么。待录像播放完毕,尤利安还是一脸茫然,他仍然无法理解卡洛到底是怎样锁定亚修斯的行踪的。

“看来你的观察能力还有待提高。”卡洛从皮箱内掏出一个类似掌上电脑的东西,“那个便衣首领赌上性命完成了我交给他的任务——在亚修斯的衣服上装一个信号发射器,通俗点讲就是跟踪器。”

“啊……”尤利安恍然大悟地瞪圆了眼睛——他想起来了,那个为首的便衣曾用力推过亚修斯的肩膀,信号发射器应该就是在那时候装上去的。

卡洛见尤利安已经明白事情的经过,就不打算再多费口舌了。他启动掌上电脑模样的信号接收器,精巧的屏幕上立即出现一张再详细不过的巴拉克地图,一个闪烁的红色目标停留在8号公馆处一动不动。

尤利安把脸凑了过来,“这家伙居然住在公馆里!”他惊讶地叫道。

“也许只是暂时停留在这个地方。”卡洛开始穿他的风衣和斗篷,“趁他还没走,我们尽快赶过去。”

“那个同伙怎么办?”尤利安提出问题,然后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这个所谓的‘同伙’基本可以认定为是资深犯罪者,因为他的行动说明他绝对与罗兹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刚刚副会长说过,资深犯罪者善于在作案时伪装自己的声音、年龄、甚至外貌,但我认为这与事实恰恰相反。资深犯罪者利用了警方和猎人疑神疑鬼的心里,故意将自己的真实外貌暴露给警方,成功地让警方误认为这是他们伪装后的模样,从而让其自乱阵脚,无从判断。”

“你说的不错。”卡洛揉了揉尤利安的包子脸已是表扬,“录像透露给我们的有关那个同伙的信息已经足够,接下来就要看我们自己的了,亚修斯是在同伙的带领下离开的,所以他们两人在一起的几率很高。”

“说的也是。”尤利安小声嘟囔着,但随即却像被夹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床上蹦起,气愤地说道;“那个亚修斯实在太能装了!他怎么可能‘毫无身手可言’?简直是开玩笑……”

“装?”卡洛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是装的?”

“那还能怎样?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尤利安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他肯定是认为自己无路可逃,所以就在猎人面前扮可怜,从而获取他们的同情心,使他们放松对他的警惕。看到刚才协会会长替亚修斯抱不平的样子了吗?这就是证据!”

卡洛竟一时语塞。据他的了解,亚修斯绝不是这种爱耍花招的胆小鬼,但他却无法反驳尤利安的推论——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确实没有其他可能了。卡洛虽然表面默许,但他的内心根本不赞同这一观点,一定还有其他原因——然而这只是卡洛的猜测,并没有可靠的证据可以证明。

不管怎么说,现在急需考虑的应该是如何混入公馆内部才对。

窗外是一派颓废凋零的景象。雨点漫无目的地划过半空,坠落中积攒的力量狠狠摔碎在路面,瞬间化为乌有。街道上雨水肆虐,然而还不足以把案发现场冲刷得滴血不剩。混合了血水的雨水渐渐蔓延开来,暗红色染上整条街道,诡异十分。

当亚修斯空白的大脑刚有一点零星的意识时,他就被一股扑鼻而来的Wae Sny牌香水以及某种男士香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熏得晕头转向,虽然他很想就这样再次昏睡过去,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还是选择了睁开双眼。

起码应该感谢一下救了自己的人——虽然这个人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

“亚维。”亚修斯翻了个身,没好气地说道,“离我远点,你身上的味道很恶心。”不是说笑,亚修斯真的很讨厌香水——男士香水还好,但亚维身上时隐时现的少女体香以及女性香水的气味实在令他作呕——想都不用想,这家伙绝对是去娼馆玩了一通宵,上午回来时刚好路过所以碰巧救了自己一命。

绝对是这样!

亚修斯背过身去气得龇牙咧嘴,而坐在床沿的红发男孩却不以为然地抿了一口高脚杯中的红酒,动作优雅得像一位绅士。飘散的酒气彻底触动了亚修斯敏感的神经——他忍无可忍地跳下床指着亚维的鼻子破口大骂他的不是,场面颇为壮观。不过对方的举止镇静且雅观,这反倒使亚修斯的行为看上去活像一位骂大街的泼妇。

“你才多大啊就敢明目张胆地喝酒?你身上这些叮当乱响的金银首饰都是从哪里来的?而且还敢去……敢去那种地方鬼混!”

“那种地方是指哪种地方?”亚维明知故问。他悠闲地捋了捋自己的红色长发,完全无视了亚修斯怒火中烧的神情,“你不感谢我吗?如果不是我出手相救的话,你或许已经被那群白痴警察关进铁笼子里了。”

“我还不够年龄,就算被抓住也不会被他们怎么样。”亚修斯没好气地白了对面的男孩一眼,“我果然跟花花公子没什么共同语言。”说着,他重新倒在床上准备再次昏睡过去。

亚维不声不响地起身来到门口,即在他将要推门离开的时候,亚修斯的一句话使他停住了脚步。

“谢谢你。”

虽然两人背对背处于一座房间的两端,但亚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句话给他带来的温暖。

一种被信任的温暖,无与伦比的快乐。

亚维微笑着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转动门把踏出房间的门槛。

“晚安。”

门在亚修斯背后轻轻关上。因为声音太轻,所以亚维身上的首饰撞击声才显得过于刺耳。

好冷。

虽然亚修斯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还是避免不了一阵阵寒气的袭击——着寒气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于亚修斯本身从骨子里就足以把血液冻结的某种物质。

这种感觉从四年前那场实验过后就一直存在了。

亚修斯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着今天亚维赌上性命讲自己带回公馆的全过程——虽然很模糊,但还有一点零碎的记忆——被亚维抱在怀里时,他才真正体会到正常人的体温是多么火热。也许自己曾经也拥有过这种火热,但如今这股似曾相识的暖流却犹如凝固了一半逐渐消失。

我活不了多久了。

亚修斯竟然勾起了嘴角。

所以我一定会在死亡来临之前杀了你,卡洛·维斯米安!虽然之前有过犹豫,但这次不会再手软了!林迦迪沃家族的后裔无论如何都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亚维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起来,打开短信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启动你的视频聊天器。

虽然很讨厌被别人使唤,但亚维还是乖乖启动了聊天器——因为署名处的“罗兹·米勒”几个字令他不容抗拒。

“亚维少爷。”一个女孩的声音以及敲门声同时响起,“Skyah牌红酒我给您拿来了。”

“进来。”

得到允许后,门应声而开,一个女仆装扮的女孩将一瓶红酒放在离亚维不远处的桌子上,当她看到正与亚维视频聊天的那个男孩的影像后,动作竟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那是一个左眼被金属眼罩死死覆盖住的俊美男孩。

女孩带上门匆匆离去。

“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罗兹见女孩已经离开,便率先开了口,“亚修斯还好吧?”

“当然。”亚维回应道,“不过他的身体状况有些不太对劲,似乎很怕水。以前他一直瞒着我,我也是刚发现的。因为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我并没有深入询问,以至于现在也不是知道是何种原因所致。”

亚维话音刚落,屏幕上的罗兹就皱起了眉头,“你觉得这会不会是……”他欲言又止,“会不会是实验成功而留下的后遗症?又或者说,是实验本身所致?”

哐的一声,酒杯从亚维手中滑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想试着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死亡的倒计时逐渐走向终点,生命被洪流卷走,从此不复存在。

没错,他怕死。

自己被当作无数场实验的牺牲品,各种怪异的药物通过口服、注射等方式进入体内。这么多药物不分青红皂白地灌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发生化学反应。

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亚维……”罗兹看到亚维的反应如此激烈,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全名,“亚维·德米希克!别去想那些消极的东西!就算你在实验中遭到了死人一般的待遇,你也要记住一点——你活下来了!并且至今安然无恙!你比那些因实验失败而死亡的孩子幸运一万倍!”

你活下来了!并且至今安然无恙!

你活下来了!

亚维瞪大双眼。

没错,自己活下来了,从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中活下来了!每次做完实验闭上双眼时就坦然地认为自己不会再醒来,但每每再一次见到崭新的阳光布满天空,内心的感动总是不言而喻。就算那时的生活被黑暗包围,也总是会因为这一瞬间的感动而看到希望显现。这就是奇迹。

因为还活着,所以能够拥有一切。

生命本不该轻言放弃。

“我不在的时候亚修斯就交给你了。”罗兹见亚维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终于放下心来,“他只有在你面前才放得开。”

“……我知道。”

亚维关闭聊天器,结束了与罗兹的通话。

能认识你们真好。

熄灭房间内所有的灯光,亚维站在窗边沉思。令无数少女心动的绝美面孔被月光笼罩,妖娆至极。

之所以能够相识,是因为被冥冥之中的某种物质牵引着。

姑且将这种物质称为羁绊吧。

桑柏拉穿过玻璃制成的透明长廊来到孤儿院的后花园。花园中还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无论经过多少年的岁月冲刷都同样令人神往。

她靠在一棵树的树杆上。今天的太阳并不灼热,所以她完全可以直视距离光源最近的那片云朵。

“桑晒姐。”

一架轮椅停在桑柏拉身边。因为草坪完美吸收了轮椅滚动的噪音,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拉拉的靠近。这个女孩跟往常一样脸上挂着微笑,纯洁的笑容令桑柏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桑晒姐其实是有亲人的,对吧?”

“哎?”桑柏拉十分惊讶,她实在没想到那一段被她亲自尘封的回忆会让眼前这个女孩重新挖掘出来。

“是弟弟,对不对?”拉拉轻声说道,“我委托了赏金猎人,是他们帮我调查的。”

桑柏拉瞪大了美丽的水蓝色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道。

“因为我想知道!”拉拉的语气十分坚决,“我想了解更多有关桑晒姐的事。”

如果拉拉能够睁开眼睛的话,桑柏拉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定是一双渗透着坚强的清澈双眸。

桑柏拉弯下腰将拉拉纳入怀中。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守护正在流逝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拉拉是真的把自己当作亲姐姐来对待,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报这份关爱。

要是能像这样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桑柏拉将一个吻落在拉拉的额头上——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弟弟四年前就失踪了,并且至今下落不明。”桑柏拉将自己的视线与拉拉平齐,虽然拉拉无法看见她的表情,但她强烈的感情一定会通过拥抱传达给对方。

“所以我只要拉拉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拉拉微笑。她的笑很美,干净而天真。这种笑在无形中给予了桑柏拉太多的力量,也许一辈子都无法还清。

“我会陪着你的,永远都会。”

桑柏拉的视野被拉拉的笑脸占据。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风的歌声——风在微笑,温柔且灿烂。

因为受不了盛夏的炎热气息,所以K在开着空调的酒吧里待了整整一天。并非为了喝酒,而是纯粹为了乘凉。

办公室里的那台旧式空调已经送去维修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K愁眉苦脸地望着窗外。或许我该考虑买台新的?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推开了酒吧大门。

挂在门框上的风铃随之作响。

“哦,这不是K吗?”推门而入的男子脸上写满了惊讶,“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真是好久不见啊,伊格。”

被称为伊格的男子轻车熟路地坐到K对面,“也没过多久啊。”他说道,“只不过暑假开始后你就销声匿迹了而已,算算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K苦笑了一下,“像我这种成天逃课的学生就算消失再就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吧?”

“怎么会?”伊格反问道,“肯定是工作的原因吧,你还在干赏金猎人这种危险的工作啊?明明跟我一样都是医学系的,为什么不来医院工作?”

K的面部肌肉很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你让我去当医生?你知道我一学期才听几堂课吗?我能保证在开刀时不把手术刀落在病人肚子里就不错了。”

这回轮到伊格一脸苦相了,“你这样子大学能顺利毕业吗?”他有些担心地问道。

“毕业不了的话我就申请退学。”K倒是显得满不在乎,“啊,对了,9月份大学的开学典礼我就不参加了,帮我跟辅导员请个假。”

“我知道了……”伊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根本没回都不露脸嘛……”

K一脸悠闲地去吧台要了两杯葡萄酒并将其中一杯摆在伊格面前——他的手机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接通电话后,K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空调修好了!看来自己不用再破费买台新空调了。

已经是早晨了啊。

亚修斯费力地睁开眼睛,一袭火红映入眼帘。

这红色是怎么回事?亚修斯睡眼朦胧,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于是他极力眨着眼睛想要明辨一切——然而当他看清那火焰般的东西时,却吓得从床上一蹦而起。

“亚、亚维!”亚修斯脸色苍白地喘着气,“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分明记得昨晚在你离开后我就把门锁上了啊!难不成你会穿墙术?”

亚维对亚修斯的一惊一乍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斜着身子坐在床沿,火红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与昨天姿势一模一样。

“不要以为仅凭一把锁就可以将我拒之门外。”亚维对着指尖的一根细小铁丝吹了口气,“对于窃贼来说,一根铁丝即是万能钥匙。”

亚修斯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他唯独拿眼前这个人没办法。

“身体好些了吗?”亚维站起身,来到窗边拉开紧闭的窗帘。

“嗯,已经没事了。”亚修斯穿上外套,虽然身体还很冰冷,但他在回应亚维的问题时自动忽略了这一点——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不想让他担心吧?

亚修斯正在系扣子的手停住了——自己居然会有这种想法?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甩甩头,将这些容易使他动摇的想法统统驱之脑外。一直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亚修斯绝不允许其他人在自己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亚维直视着亚修斯的面孔没有作声。阳光环绕在两人周围,形成一幅奇异的光景。

卡洛拿出随身携带的银灰色手机拨通了尤利安的号码。

“尤利,我这边已经准备就绪了。你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去我指定的地方了吧?”

“遵命,长官!”尤利安“郑重其事”地回答道,还顺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还好卡洛看不见,不然的话一定会被掐脸。

“那么……”卡洛看了看已经开始西沉的太阳,“我们四个小时后见。”

“亚修斯少爷,您……不要紧吧?”

“我没事,你可以离开了。”

上次为亚维送去红酒的那位女仆一脸担心而无奈地退出了亚修斯的房间。

亚修斯刚刚用完晚餐回来。此时他正盯着摆在桌子上的一张纸条发呆,纸条上的内容给了他重重的一击,这令他不由得清醒过来:

今晚十点,钟楼最顶层,我等你。——卡洛·维斯米安

还有一个小时。亚修斯望向一旁的时钟。看来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不过卡洛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皱起眉头,不仅是自己的行踪问题,还有更重要的——他是怎样把纸条放进自己房间里的?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进入戒备如此森严的公馆?

不过现在没时间管这么多了。亚修斯开始组装他的手枪。从公关到钟楼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他必须提前出发——迫切想要与卡洛一决胜负的心情导致他根本没去想这张纸条的真假性。

就算这是个陷阱,我也决心要冒一次险!亚修斯微笑。我存在的意义便是置你于死地,卡洛·维斯米安!——这是罗兹交给我的任务,也是复仇的唯一机会!

他将组装好的手枪挂在风衣内侧后便向楼下冲去。

“亚修斯,你要去哪里?”

手腕被拽住,亚修斯被迫停下脚步望向背后的红色身影。亚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亚修斯,眉梢染着一抹淡淡的苦涩——他已经基本猜到亚修斯如此冲动的目的了。

“放……放开我!”亚修斯并没有甩开亚维的手,他只是别过脸去不敢看亚维的表情——亚维那浮着若有若无的忧伤的神情让他的胸口感到一阵闷痛。

“不要去!”亚维颤抖着声调几近哀求地说道。他从未想过这一天的到来是如此之快,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亚修斯终于鼓起勇气直视亚维的眼睛——然而这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痛苦。

不要去!

这几个字狠狠地砸在亚修斯心头,痛的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是笨蛋吗?”亚修斯轻声说道,“这是我的任务,怎么能不去?”

“那孩子有什么错?”亚维一脸伤感地问出了令自己最为不解的问题,“他虽然是林迦迪沃家族的后裔,但那些实验的主谋里并不包括他——相反,那孩子因为眼部有疾病所以并不受家族重视,还被那些该死的医师当作实验品对待——他跟我们的命运是相同的!就算他体内流有林迦迪沃家族的血液,我们也不该剥夺他生存的权利!”

亚修斯低头看着地面,亚维的话使他无言以对。

“那家伙已经知道我想要将他置于死地了。”他说道,“所以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我,既然这样,我们只能一决胜负。”亚修斯顿了一下,犹豫地说出了下面的话,“已经……没有退路了。”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知道你的身体绝对不能沾水!你在街上被猎人们围攻,卡洛一定也觉察到了让你的身手瞬间变弱的方法 ——那就是水!要是他把手枪换成水枪来当武器的话,你不就等于去送死吗?”

“他不会这样做。”亚修斯一口咬定自己的想法。他和卡洛拥有对手之间心有灵犀的默契,“他要是真想这么干的话,他完全可以在昨天晚上就跟我做个了断——因为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

如同死水般的寂静在公馆内弥漫,就算是钟表的滴答声也不曾听到。

亚维沉默地松开了亚修斯的手腕。“你的身体很冷。”他说道。

亚修斯哑然。这个秘密他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意料之外的被亚维知道了。

就是因为被这家伙抓了一下手腕。亚修斯正苦恼于该怎么向对方解释,却猛然间感到身体热了起来——一种属于正常人类的体温在身体周围蔓延。

亚维将亚修斯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包容着面前这个冰冷的躯体。

“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亚维对着与自己紧紧相拥的男孩微笑,“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多嘴。我又没说过不会回来。”

亚修斯离开亚维的怀抱,此时他终于可以与亚维金色的双眸对视了。虽然他一直认为亚维是喜欢在晚上跑出去玩一通宵的“夜行生物”,但他的瞳孔以及微笑却能释放出一种令人迷醉其中的温柔气息。

没错——他的瞳孔,是【阳光】的颜色。

亚修斯一把推开公馆大门,迎面吹来的风将他的风衣下摆向后方扬起。

亚维,你就是那个永远照耀并给予我温暖的太阳。

亚修斯在空旷的街道上快速奔跑,身后跟着那位现在已是一身便装打扮的女仆。

“你为什么要跟来?”亚修斯停下脚步,女仆也紧跟着停在原地,“一会儿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你不害怕吗?”

“怎么会害怕?”女仆反问道,“要是您出事了,我该怎么向罗兹少爷交代?我希望我能在关键时刻保护您的生命安全。我明白,我知道您之所以不让亚维少爷一起来是因为怕他在战斗中受到伤害。”这个与亚修斯年龄相仿的女孩眼神坚定地说道,“但我只是个女仆,在你心中并不是那样重要,所以我跟着您应该没关系吧?”

亚修斯不再作声。他默许了女仆的话,然后飞快地转身向前跑去。女仆紧紧跟在亚修斯身后,不离不弃。

通过盘旋而上的楼梯,亚修斯来到了一扇铁门前,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他未加思索就对着锁眼开了一枪,然后一脚把门踹开。陈旧的铁门发出一声轰隆巨响。

门的后方是宽阔的楼层。这里应该就是纸条上所说的钟楼最顶层了。

还没到时间么。亚修斯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在。于是他来到前方的护栏处,将头探出并向上方望去——一面圆形的时钟挂在钟楼锥形顶端的正下方,钟面上的秒针正一格一格地移动着。

第四十八格,第四十九格,第五十格……

亚修斯手扶护栏向下眺望,整座城市的灯火璀璨尽收眼底。

第六十格。

钟声响起,悠远而深沉。

现在是晚上十点整。

“到时间了,亚修斯·塔泽埃里·维克。”

一个如同迷雾般缥缈的声音在亚修斯身后响起——那是足以让他铭记一辈子的声音。他转过身去,只见面前的“女仆”将自己的银发一把扯下,随后从眼中取出用来改变瞳孔颜色的彩色隐形眼镜片——此时呈现在亚修斯面前的俨然是一副黑发男孩的面孔。

“等你好久了,卡洛·维斯米安。”

亚修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惊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骗不过的人就是你,亚修斯。”卡洛将身上的女仆便装扯下来扔在一边。他身上穿的仍旧是那件黑色风衣和斗篷。

既然这样的话,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亚修斯挑起嘴角。你错了,卡洛,你成功瞒过了我的眼睛。他平视着卡洛秀气的面孔——没错,如果是卡洛的话,扮成一个女孩子根本不在话下。而且跟自己同岁的男孩基本都没有变声,声音跟女孩子差别不大,稍微伪装一下便没人能分辨出来。亚修斯背靠护栏凝视着卡洛湛蓝的左眼。于是这家伙就扮成女仆混入公馆,在以女仆的身份进入我的房间打扫时把纸条放在了桌子上。这就是全部过程。

“尤利。”

卡洛仰头对着天花板唤了一声,一个黑影应声坠落。

尤利安稳稳落在地面上站定,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亚修斯。“你就是亚修斯吗?今晚就请多多指教了哦。”他脸上洋溢着笑容,丝毫没有决战来临前的紧张或兴奋——多次任务途中的战斗早已使他变得冷静——心态才是制胜的关键。

然而尤利安这无意间的举动却激起了亚修斯的愤怒——他认为对方之所以嬉皮笑脸是因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这对自尊心极强的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伤害。

“还有同伴来帮忙啊?真有你的,卡洛·维斯米安。”亚修斯的面孔在满城灯火的映衬下变得狰狞扭曲,“不过二对一好像有些不公平,对吧?”

“我并没有在纸条上说只让你一个人来。”卡洛从风衣内侧取出手枪,子弹上膛的轻响从他手中传来,“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除非我被你打败。”

亚修斯诡异地笑出了声,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在夜间灯火的反射下显得更加鲜红,仿佛要流出血来。他抬起下巴傲慢地望着距离自己仅有不到四米的卡洛,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少自以为是了,我没那么容易正中你的下怀。”说着,他用扬起的下巴指了指铁门的位置,“这个人,你不会不认识吧?”

卡洛转过身去面对大门,尤利安则站在原地不动——这样做是为了盯住亚修斯,防止他趁机偷袭自己和卡洛。

一个人从铁门边的阴影中走出。待卡洛看清这个人的长相后,他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人居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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