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巧克力，是刘老六原来教出的学生柱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昨天连夜回村时带给他的，两人在刘老六的办公室里周旋了半晌。
“柱子，这些巧克力我就分给孩子们吃吧，人老了，原来没福分吃这东西，现在有这福分了，也没啃得动的牙咯。“
“瞧您这说笑的，您的牙硬得要命，都稳稳当当地安着呢！巧克力也算是个稀罕玩意，您好歹也尝一点吧。”
刘老六苦笑着，借着灯光伏在教案上，好像困倦得快睡着了一般，忽地又说了一句：“我的牙，都在那帮小毛孩子嘴上好好长着呢，不用了。“
柱子离开的时候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话掏出来说了，虽然这心窝子也掏了不止一次了。
“老刘头，有想退吗？”
“别想捡我这肥差，要捡也等着排队吧！先回你的镇上去好好做生意去。”听到这句话，刘老六倒是清醒了大半，从座位上蹦起来就要推柱子出去。
柱子微微摇了摇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使劲摁在正欲出门送他的刘老六手上。
“孩子们那边我还会给村长一笔，所以这些，好好补贴补贴家用。“
“我这单身汉补贴个屁家用，不过有钱都是好的，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刘老六也不磨蹭，脸上还在憨笑，手一挥就把信封抽走了。
“等等！不是给孩子的啊，是明儿的日子……“
“钱就是钱嘛，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村长的孩子的……再见啦！”
“呯！”
柱子无语地对着这被爽快合上的门停留了片刻，瘦高的身影也很快融入了夜色中。
因此到了今天，虽然要上课，刘老六为了这一信封钱还特意起了个早，在把一袋子巧克力塞给了坎子爹让他藏好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去村长家送这一信封钱。
老实说，村长的年纪也不比刘老六大多少，从个头上看那还比刘老六小一截，但他的心可不比刘老六宽，对何事都上心计较得很，这使得在外人看来总认为他们的年纪拉了好大一截。
他一见面就知道刘老六一大清早来这是要做什么了，也不等刘老六开口，他就先发制人苦口婆心地开劝了 ：“老刘头，你说你就差把命都搭打里屯小学了，这点钱就留着吧。”
刘老六默默听完，依旧是标志性地哼哼几下，用慵懒的语气开口了。
“说啥呢，我不是不要这个钱，但这几张纸抓我手里，我一点主意没有，除了糊墙也不知道能干啥，这不是来找你消费来了嘛？”
村长心里一惊，寻思着这小子难道开窍了？
“你呢，赶紧的联系下麦秆爹，让他去镇上采点东西回来。先来套结实点的桌椅，我们自己拿木头捣鼓的那个做工比不过人专业的，要是哪天胖球伤了我可应付不了她爹娘；然后给带两个灯管，我瞅着现在那灯一闪闪的是不是快到头了，把我这眼睛闪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的，别哪天把娃子们的眼再给弄出事儿来啰；我想想，再给个足球，要那种……“
“停停停！”
“咋的啦，我花我的钱买啥你还不乐意啦？”
村长也是个操碎心的命，架不住刘老六一番瞪眼，气势一下就被比下去了。
“不、不是，我是想说你那板擦也旧了，换个板擦吧好歹……”
“那是我用的东西，老头子就该用老东西，你信不信我还能把那板擦掰成四截继续用？
“信信信，你说啥我都同意，跑腿的是麦秆他爹，你把他给说服了就成。”
刘老六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的阴霾变天似的霎时化为谄媚的笑容。
“村长，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我可跟麦秆爹说是你批准的啦。”
村长心里那叫一个苦，还想着寻思周旋那么一会儿，一抬眼刘老六却已经没了影，他赶紧追出门去，别看刘老六拖着一条残腿，溜起来还真不落屯里谁的下风。
“唉，你别再去缠着麦秆爹了……”
原以为刘老六早就溜远了，结果村长把门帘一掀，发现刘老六还抬着半条腿，就刹在院子口一动不动了，眯着眼往远处眺望着些什么，完全没听着他话的样子。他不禁也凑到刘老六边上一起看，那个方向正对着村口一条往镇里赶的山路，蜿蜒的砂石路翻着山腰延伸至岭上的顶点后，便扭向了山的另一侧。
“看到了吗？“
“老刘头，你的眼神可好使，你能看到的东西我可看不到啊……”
“麦秆驾着他家的车去镇里了，骡子还跑得飞快，看来是喂饱了。”
“今天有课的吧？是不是替着他爹去给镇上送货去了……诶，瞧我这脑袋，今天是你的日子啊！这个……他们这群小孩是不是又在你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啊？”
刘老六沉默了，顿了半天，语气稍显冰冷地落下一句。
“这可不是什么好理由，这小鬼还学会逃课了，等他回来看他爹不抽他。”
村长一面附和着刘老六的话，一面又开始叨叨着麦秆爹不重视教育、观念还是太老之类的话，但刘老六基本没去听，他瞳孔中映射出的那辆板车，后斗空落落的，分明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等那车回来的时候，车斗里大概会装着点他想要的东西，虽然不一定能把车斗填得鼓鼓囊囊的，但那是孩子们希望他想要的东西。扪心自问，他自己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无论同学们会为他准备什么惊喜，哪怕麦秆什么也没带回来，他也已经满足了。
他想要的是：当一提到“教师”这个词的时候，从这山旮旯里走出去的孩子们，心中所想的都是他，这是他唯一的一点私欲，也是所想要的礼物。
这个“礼物”他早就已经得到了，他害怕的只是有一天会失去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