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看来，最近这一个月，你没少思考嘛？】对于伊利斯的悟性，荷尔米特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神明给我的脑子，可不是摆设。】伊利斯微笑着回答道。
【你已经通过审核了，有资格让我来解答疑惑。说吧，你想问什么？】在石凳上坐久了，荷尔米特有些硌屁股，他背着手，起身来到窗边，一边眺望不远处的白桦林，一边询问背后的小伪娘道。
经过了长达一个月的思考求索，如今终于得到了导师的认可，伊利斯激动的咽了口唾沫，小手也在不经意间越握越紧，像是在为自己打气一样。长舒了一口气后，他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大师，不管我们怎么剥削勇士、不管我们动用的手段有多温和、不管我们已经做了多少妥协和事先调查，都会引起那批人的激烈反弹，他们好像无法忍受任何人碰自己的利益，该怎么办？迪……迪勒就是因此而死的……】
【你和迪勒的思路错了，应该消灭的，从来都不是勇士那群人，而是勇士这个概念。】荷尔米特凝视着流放者之村的袅袅炊烟说道。
伪娘奴隶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学者的言论非常耳熟，从很早以前开始，伊利斯就曾对迪勒说过：新政的思路不对，却又不知道差错究竟出在哪里，他越去思考勇士的问题，思维就越容易堵进死胡同里，怎么绕都走不出来。
回头瞥了一眼伊利斯洋娃娃般的脸庞，还有那咬着粉唇、扑闪长睫毛的可爱表情，荷尔米特接着说道：
【勇士们不从事劳动生产，却能够凭借特权，领取超额公粮。这就是你们想要改变的现状，我说的没错吧？】
【嗯，我们对勇士出手的根本目的，是想要解决公田生产面临的问题，而非稳定社会治安。】伊利斯轻轻点了点小脑袋。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未必非得通过废除他们的特权，来达成这个目标，你们俩的思路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荷尔米特继续暗示道，他微微颔首，一双眼眸悄无声息的闪过了锐利的神色。
大学者已经把话挑明到这个份儿上了，绝不会再给对方任何形式的提醒。如果伊利斯的脑袋转不过弯儿来，那就说明他的天赋也不过如此而已，没有资格得到大师的继续指点。
起初，伊利斯只是轻轻的用舌头沾湿了樱唇，整个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甚至觉得荷尔米特在信口雌黄，并暗中捉摸道：
【不废除特权就解决生产问题？怎么可能嘛……】
但转念一想，感受到如星火般闪过脑海的念头，他水蓝色的双眸就渐渐呆滞了下来，一双眼睛也在不经意间越睁越大。
很多时候，只要把思考的方式转个弯，就可以找到解决难题的方法。
震惊之际，伊利斯自言自语似的接话道：
【只需要用更大的特权做筹码，诱导勇士们付出劳动就可以了……】
荷尔米特终于再度露出了笑容。
【对！勇士问题的本质，是这么多一群人劳动和收获的不匹配，而你们进行改革的根本目的，是从中找到一个平衡点。既然削减其中的一方面不行，那加强另一方面不就好了嘛。】学者拍着手，满意的开口道。
【好像确实是这样，一味的和勇士们对着干，双方只会越来越不服气。但是，那群人已经不知懒散多少代了，就算现在拿出钱粮做诱饵，他们真的会乖乖上钩，老老实实的去公田里干活儿吗？】伊利斯扶着下巴，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我刚才说的劳动是广泛意义上的，并不局限于耕种作物。给你举个例子吧，在阿科西亚，维持帝国秩序的士兵们，差不多就是最下层的特权阶级了。你好好想想，就算失去了祖先同野兽搏斗的勇气和技巧，但勇士们吃了那么多公粮，体格总比一般村民要好吧？】荷尔米特意味深长的反驳道。
伊利斯愣住了，在这一刻，他第一次认识到：部落的勇者就是现成的兵源。
【迪勒，是你错了啊！】伪娘奴隶主在心中仰天长叹道。
想起最终死在自己怀里的损友，伊利斯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除了对先驱者的惋惜以及对自己这么晚才找对路子的懊悔之外，他心中更多的情感，是万般的纠结：
杀害迪勒的仇人，将来可能要收编到自己麾下，伊利斯需要时间才能接受这一点。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伪娘奴隶主也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荷尔米特的才华究竟有多可怕。困扰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问题，竟然被对方用寥寥几语就点透了，在这位前王室讲师的面前，他就像一个虽然无知但是好学的孩童一样，贪婪的汲取着来自文明世界的知识。
荷尔米特喝了口泉水，默默注视着陷入了沉思的小伪娘。
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消化了一会儿后，伊利斯继续追问道：
【我多少理解大师的意思了，我的第二个问题是：迪勒的路子，到底能不能行得通？】
【想要把部落建设成一个国家，不获取足够的威望，是不行的；没有得到民众的认可，是不行的。迪勒的做法实在是太不讨喜了，你刚才不是已经得出结论了吗？不能站在民众的对立面上。】荷尔米特面无表情的说道。
听见迪勒的名字，伊利斯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不舒服的抿了抿嘴。
【我的建议是：通过族人的支持来建国是最稳妥的方案、用暴力推翻目前的议事屋次之、除非万事俱备否则不要轻易政治改革，当然了，这几种做法也可以掺着一起用。】重新做回石凳上，荷尔米特对伊利斯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方案，就是指你要获得很高的威望、积累足够的美德，甚至是获取酋长的位置，才能相对平稳的建立奴隶主的国家。毕竟，这样比较合乎传统，不会步子太大扯到蛋。】学者解释道。
伊利斯微微颔首，露出了认真思考的神情。
在各国的史料文献中，早期文明的建立者不乏德高望重的部落领袖，拥有率领同胞抵抗天灾人祸的丰功伟业。
【而第二个方案，必然会引发社会动荡，并为建国后的统治徒增不稳定因素。虽然这么做同样能达到最终的目的，但终究不是上策。不过，建立私兵团队是必不可少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如果想要成为一国的统治者，除了尊敬之外，民众对你还必须怀有畏惧。】清了清嗓子后，荷尔米特接着说道。
伊利斯轻轻点了点小脑袋。
【至于最后一个方案，我只想说：迪勒的改革施行的太早了。当然，这里指的并非环境不够成熟，而是指你们俩的地位还不够。迪勒太高看了自己的能力和手腕，更何况你们手中根本就没有成规模的武装力量来保护自己，就敢碰那么多人的利益……】荷尔米特叹了口气，眉宇间闪过了悲怆的神色。
伊利斯握紧了小拳头，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条灯火通明的夜市。
【过激的改革是有必要的，但是绝不能在取得政权之前实施。如果你非得搞点什么事情的话，不如想办法把临河部落建设的再富裕一些，让缔造国家的环境更成熟。】学者拍着伪娘的肩膀告诫道。
听着大师的建议和解惑，伊利斯蓝绿色的双眸仿佛在闪烁微弱的光芒，灵感、萌芽、以及火花在其中闪烁、迸发、燃烧。
未来的伊登共和国执政官，已经就要开窍了。
……
沉思了小半天，伊利斯把荷尔米特的建议牢牢的记在了心底。而后，他用力咬着银牙，双眸紧盯着脚边的地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学者喝着水，偷瞄了一眼自己的伪娘学徒。
不知什么时候，伊利斯终于下定了决心，舒展开了一直握着的小拳头，用略显弱气的声音开口道：
【大师，最后，我还想问一个私人问题……】
【嗯哼？】荷尔米特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像极了迪勒在世时的样子。
【曾经有过一个人，领着手底下的一群人，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害得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或者半夜被噩梦吓醒。虽然后来我逃离了那个人的掌控，但每次遇见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发抖、腿软、反胃。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暗示，即便现在我的心境已经大有改善了，心底却依然怀有恐惧，需要拼命掩饰才能压制住。我该怎么办啊……】伊利斯低着小脑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向导师诉说道。
这一次，荷尔米特没有马上回答他。
【大师？】
【你为什么这么急于克服恐惧呢？】荷尔米特昂首反问道。
【因为我要打败他。】伊利斯用力点了一下头。
【你想要真正克服恐惧，就必须打败那个人。】学者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我只有真正克服了恐惧，才能打败那个人。】伪娘坚定的说道。
【你不通过实际行动去挑战那个人，反而整天在这里空想，思考自己该如何克服恐惧，是永远无法走出阴影的……】荷尔米特摇着头反驳道。
【对他心怀恐惧，会影响我最基本的判断，就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何谈击败对手？】伊利斯提高了音量，一副想要从石凳上站起来的模样。
渐渐的，学者的草堂陷入了一片死寂，两人的争论貌似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迟疑了片刻后，荷尔米特轻轻拍了下大腿，试探性的打破了沉默：
【伊利斯，可以告诉我那个人、那些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事情吗？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开口……】
绝美的金发伪娘咬住了嘴唇，人偶似的脸庞露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
对于任何人来说，讲出不堪回首的过往，都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半天后，伊利斯下定决心，终于抬起了沉重的小脑袋。他原本清澈的双眸染着悲怆、耻辱、愤怒、绝望和软弱的污秽，樱唇微启，轻声开口道：
【他们把我当成沙袋、他把我当成玩物……】
在这一刻，学者草堂再度安静了下来。
荷尔米特的心中，突然闪过了腓尼斯王宫中娇美男 宠的模样，他们是阿科西亚小部分贵族的禁 脔。而即便是和那群人相比，面前的金发伪娘也绝对算得上佼佼者。
从初见这位伪娘学徒的时候起，大师就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好似凌冬腊月于石缝间绽放的野花，虽然仍在坚强的散发芳香，却也已经遍体鳞伤……
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小伪娘曾经是名身份低贱的奴隶，会拥有这样的过往，大概也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情吧……
不知什么时候，伊利斯自嘲似的苦笑道：
【呵呵，我骨子里其实是个软弱可欺的人啊……】
【不，你并非软弱，至少，通过描述，我看得出来，从最初的腿软，直到如今的勉强能够正常交流，你的内心在一点点变强大。倒不如说，你能坚持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荷尔米特平淡的打断了伊利斯。
从伊利斯的方向，传来了若有若无的磨牙声，就像是他想要咬碎自己的一口玉齿，然后再嚼着咽下去似的……
【这样吧，既然你坚信自己只有克服恐惧，才能击败曾经伤害过你的人，那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暂时走出阴影，并趁机战胜对方。】荷尔米特终于做出了妥协，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伊利斯忽然抬起了小脑袋，浑浊的水蓝色双眸闪过了一瞬的光芒，磨牙声也变成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但是，你要明白，我的做法只能暂时转移注意力，让你可以在这期间击败那个人。】荷尔米特神色凝重的说道。
伊利斯用力点了点小脑袋。
【想清楚了，你心中的魔障无法因此完全消除，如果没有彻底战胜那个人的话，它们说不定就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突然成倍的重新爆发出来，也许是在一个睡不着觉的晚上、可能是因为你生活中任何人的一句无心之语、甚至仅仅是源于路上不小心摔的一跟头。】荷尔米特脸上的阴霾开始越来越灰暗。
【没有任何问题，这种感觉，我简直再清楚不过了。】伊利斯握紧了小拳头，既坚决又自嘲的说道。
远远的望见了战胜心魔的曙光，他绝不会任其从指缝间溜走。
荷尔米特在大腿上来回搓着掌心，几秒钟后，他突然一拍手，脸上的阴云随之一扫而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学者对伊利斯贱贱的笑道：
【那好，你就这样回去，继续该种地的时候种地、该学习的时候学习、该练剑的时候练剑吧。不过，记得每天要省出一点时间来，留意地上的小蚂蚁，仔细观察它们是怎么生活的。等你捉摸出点什么了，再来找我。】
【哈？】小伪娘睁大了微微湿润的眼睛，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