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正，平安京，右京西市，九条坊。
源赖光与渡边纲主仆二人，此刻正站在九条坊街口的那处水井旁，看着空无一人街道发呆。
这里本是安倍晴明，让他们主仆二人与那名，名叫藤原保昌的藤原南家子弟的汇合之处，眼下距离安倍晴明说好的碰头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那名“藤原保昌”，却还是没有要出现的迹象。
“少爷，你说咱们会不会被人家放鸽子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已经有些等不下去了的渡边纲，看着自家少爷忍不住的问道。
“再等等吧，万一那家伙来了看见我们不在。那我们岂不是失了风度，毕竟我们现在是在给藤原大人做事。若是落了个失约的把柄叫人家抓住不放，那丢的可是藤原大人的脸面。”
别看这源赖光嘴上说的挺有风度的，实际上却早就在心里默默地问候了，藤原保昌还有安倍晴明的十八辈亲友。
同时源赖光的心里，也是一万个不相信，能让安倍晴明看中的人，居然会失约。
事实上源赖光并不知道，这件事并不怪“藤原保昌”。
而是安倍晴明那个女人，在临行前压根没告诉“藤原保昌”，九条坊这里还有他们主仆这两个帮手等着他。
那一日安倍晴明跟源赖光定下的这个，所谓的与“藤原保昌”的碰头地点，完全就是她喝醉酒后顺嘴胡咧咧的。
等那个疯女人酒一醒，别说记得什么碰头地点了，就连派源赖光协助查案这件事，估计都被她忘个干净了。
因此源赖光和渡边纲这对悲催的主仆，注定是等不到那位“藤原保昌”的到来的。
“话说少爷啊，这九条坊好像也没有他们说的那样繁华啊？这街上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吗？也不像他们说的那般纸醉金迷夜夜笙歌啊？”
渡边纲疑惑的看着空无一人的九条坊街巷，一旁的源赖光则是沉默不语，心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说起这点，好像就又涉及到他们俩的知识盲区了。
九条坊的游郭虽说夜生活风光无限，可白天的街道都是像此时这样空无一人，好似空无一人的鬼城一样的。
究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游郭里的游女多少也是人啊，是人他就得吃喝拉撒睡啊，晚上跟达官贵人嗨了一夜，白天还不让人睡觉啊？
本来就吃的青春饭，还不让人睡美容觉，是还嫌自己猝死的不够快咋的。
再说人家花魁啥的还得饱读诗书，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定期做保养呢。
一天十二个时辰全开业，那是便利店不是青楼。
哪怕这些游女不睡，人家那些老鸨子妈妈桑啥的也得睡觉休息啊。
另外大白天的，达官贵人啥的不得工作处理政务，办点官场上的公事啊，家里有矿的也得处理一些矿上的财务问题呢。
又不是谁都像安珍那样，整个就是一甩手掌柜，天天都能去各种地方作死的浪。
闲若安珍每个月都得有那么几天赶稿写书呢，哪有那么多闲人大白天就来游郭浪。
因此九条坊游郭白天不开业，直到酉正才开张，也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那“云崎”姑娘向前邀请安珍在戌时赴约也是此理，因为申正是各家收拾东西开张的时间，等戌时一到各家都收拾完了，姑娘们也都打起精神预热完了，才是游郭真正迎客的时候。
现在才未正，要等游郭街头有人，起码还得有俩时辰呢。
正因为安珍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先去东市消遣去了，而不是像他们主仆这样，站在这里傻等。
“少爷，你说这右京不是人称‘小长安’吗？咋比起左京那个‘小洛阳’要差上这么多呢？甚至咋还没有外京来的好看呢？”
渡边纲看着九条坊街头略显坎坷的街道，以及这条街上各家住户门前长着的青苔，以及充满裂缝的围墙还有残破的砖瓦，再度向着自家少爷发起了提问。
“桓武帝时期建都和征夷，两大事业并驾齐驱。但最终因为国库空虚，以及桓武帝驾崩等多方面原因，建都和征夷这两件大事就都搁置下来了。当时左京修建已经进入了尾声，可右京这边只完成了大体框架的规划。左京右京的差距，从那时起就有了几分端倪。加上后继的几任天皇，直到当今圣上，都没有再大兴土木的重构小长安的心思。因此这样巨大的差异，也就成了定局。”
源赖光依靠在井边，对渡边纲解释着，渡边纲则是一脸非常受教的表情。
不过事实上，源赖光刚刚只说对了一半，除去桓武天皇一朝，既要征夷又要建都把国库搞空了这一条人为因素外。
决定左右二京差异巨大的另一条因素，其实是自然条件，也就是平安京的地势。
整个京都的地势呈现出的，其实是左高右低的态势，右京这座‘小长安’相较于左京那座‘小洛阳’，是不折不扣的低洼地带。
平素风和日丽尚且适宜人居，可要赶上雨季连绵，这里就得变得池沼星罗泥泞不堪。
如此的居住条件，那些有洁癖的达官贵人，自然是不会舍下身段来此下榻久居的。
达官贵人不来，那自然是没人出资维护修缮了。
别看这渡边纲瞧不上这里，这西市九条坊放眼整座右京，还算得上是干净整洁的呢。
当然要不是为了吸引达官贵人来这里带动GDP，估计这里也得和其他街道没什么两样。
富豪和贵族不住，那就流民和平民住，他们一住这里面的成分就变得复杂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不少在安倍晴明那边登记在册的非人，大本营都在这边。
久而久之右京的那些，足够把贵族吓破胆的都市传说也就多了，如此一来右京也就更没贵族肯住了。
如此一来这也就成了一个死循环，死循环之下，右京的整体形象，也就呈现出一片“人家渐稀，几近幽墟”的荒芜景象了。
反观左京四条坊以北，都是高岗干燥地带，那些眼尖的贵族，个顶个的都在那边圈地建宅。
“宁要左京一凶宅，不要右京一旺铺。”这种名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左京极大路东面的鸭川附近，又建造了很多寺院和离宫，在崇佛氛围的熏陶下，不管平民还是贵族都削尖了脑袋往左京挤。
如此一来左京越来越繁盛，右京越来越荒芜。
等到平安末期的时候，日本人彻底把左京这个‘小洛阳’当成了平安京的代名词。
洛城、洛都、洛畿……更是在那时成了，平安京的代称。
啥？你们问为啥左京叫小洛阳，右京叫小长安？
当然是因为左京是仿照洛阳缩建的，右京是仿照长安缩建的啊。
“少爷啊。我快要等不下去了，咱们到底还要等多久啊？那个藤原保昌到底还来不来啊？”
等的实在是不耐烦了的渡边纲，现在恨不得在见到那个“藤原保昌”后一刀活劈了他。
“等！必须等！不能给藤原大人丢脸。”源赖光也有些震怒的道。
——————（一刻钟后）——————
“淦TND藤原保昌，本少爷TMD不等了！渡边纲！咱们走！”
被逼到爆粗口的源赖光，对渡边纲吩咐完后，头也不回的起身就要走。
在渡边纲的记忆中，他家少爷向来都是以那种儒雅随和的面目示人的，他印象中源赖光爆粗口的场面可谓是少之又少。
能让源赖光接连不断的“口吐芬芳”，想来他家少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少爷，咱们不再等等了？”渡边纲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等等等！等他奶奶个腿！！赶快起来，我们走。”源赖光气冲冲的向前走去。
渡边纲急忙追上去道：“那藤原大人的脸面呢…………”
“还要个P的脸面！咱们这次是被人耍了！”说完源赖光又握紧拳头道：“安倍晴明、藤原保昌，我这个仇本少爷记下了。这次我非一个人查案不可，我要让你们看看我源赖光不依靠外人帮助，也能查清案件！”
既然源赖光都这么说了，他渡边纲也不好继续说啥了。
“那少爷，接下来咱们去哪？”渡边纲继续问道。
“现在既然九条坊现在没什么人，那咱们两个先去别的地方消遣一会儿。等这地方人多了，在进行排查。”转而源赖光又对渡边纲道：“听说你这几日经常出入西市，可曾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去处？”
“回少爷，这您可算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好去处。”渡边纲较为殷切的回复道。
“哦？既然如此，那还劳烦你带路了。”
“嗨～～给少爷您做事，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
渡边纲嘿嘿一笑，急忙上前为源赖光引路。
就在主仆二人即将走出九条坊的一刹那，一辆疾驰的马车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渡边纲望着那架，驶出九条坊的马车的背影，大声的喊到：“你瞎啊！没看见这街上还有人啊！”
一旁的源赖光，却看着那辆马车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少爷您又在想什么呢？”渡边纲关切的问。
“刚才的那辆马车上，好像没有车夫啊……”
听着自家少爷的话语，渡边纲霎时间只觉得，整座九条坊的空气，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