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依然是，在魔女祭祀开始前的那一天晚上。
“你有想过这样的事吗？”
这个分不清具体时间点的夜晚中，月读曾与幸有过一段单独的交谈。
而同样的话题她已经对千代子说过了，现在轮到了幸。
“当你穿越回自己所在的世界线，自己会变成怎样的存在？”
“诶？”
刚准备回房间的幸停下了脚步，手上仍沾着一丝水迹。
“在这个世界里你能够保持原本的模样，是因为你本不属于这里，对于这个世界，这条世界线而言，你是‘外人’。”
“但是”——月读紧接着说道。
“如果回去的话，情况就不太一样了。所以说，你有想过这样的事吗？”
她又问了一遍。
“……唔，没有。”幸直白地给出了回答，等待着月读的解释。
“简单来说，当你回到自己的世界线，回到自己世界线上的某个时间点，你将会‘回到你在那个时间点上所处的状态’。你所在的地点，你所在做的举动，你所在想的事情，以及，你自己本身，都将完全回归。”
“那……不就意味着——”
“嗯，你会彻底地回到‘你自己’，并不是去代替原本的你，也不是与原本的你共存，而是，回归那个时间点的自己，你的性格，你的想法，你的意识，都不会有任何改变，都不会与当时的你有任何的区别。”
“……可是、这样的话……”
回到那个时间点的意义，在哪呢？
“本来应该更早地对你做个解释……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时间穿越这种事呢，并不是那么便利的。即便有了真正的穿越时空的发明，当一个人乘坐时空机器回到其他世界线的过去，再从其他的世界线回到自己的世界，这也仅仅会形成一道循环而已。当他再次回到自己世界之后，由于回归世界线的他与曾经的自己所做的考虑没有任何区别，他依然会按照既定的路线去做那些自己做过一遍的事情，并在最后——再次搭乘上时光机，并再一次来到那个他曾经去过的其他世界线。”
“死循环吗……”
“是的，是死循环哦。这是神明所设下的‘陷阱’。一旦有人正式触发了所有的条件——穿越来到另一条世界线，并再次从另一条世界线穿越回原本世界线中的‘过去’这一时间点，他就永远逃不出去了。”
如果一定要回去的话，那么在穿越回原本的世界时，选择前往“未来”，而不是“过去”就可以解决。但这样的话，过去的一切都将无法被改变，换句话说，这将变得“毫无意义”。与其说是穿越了时间，不如说是去了别的世界线“旅游观光”了一番。
无法改变过去的话，幸与千代子的穿越就仅仅只是在浪费时间。
“那……我们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幸再一次没能将疑问开口说出来。
他知道这没有必要。
因为，月读看上去，似乎并不那么紧张。
“‘正常来说’，是这样的。”如幸所想的那样，月读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但你并不是‘正常’的存在呀。”
“啊……嗯。”
这话从月读口中说出来有些怪怪的，尽管逻辑上没有值得挑剔的地方。
“不过……也差不多是时候了。”片刻的思索过后，月读抬起手，指尖指向了屋顶的方向，“能陪我一会吗？有些话要对你说。”
2、
“我想你大概已经听说过‘恶作剧之子’这个说法了。”
两人刚刚在屋檐上相继坐下，月读像是念着开场白一般选择了向幸开门见山。
“诶……嗯……”幸稍稍回忆了一会，记忆中隐约对这个词汇有着微妙的熟悉感，“好像，是有。”
“嘛，这是只流传于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们口中的东西，对你而言，即便偶尔在哪里听过，也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嗯……”
确实是意义不明的词汇。
“要说得具体的话就要花太长时间了，长话短说吧，我想你也不想自己和房间里的千代子小姐之间共处的时间被压榨得太多吧？”
“诶？啊……不……没关系……”
虽然的确很期待。
但也没有期待到可以不把月读的话听完的程度。
毕竟，他和千代子之间早已不是第一次同床过夜了，新鲜感只剩微存，所能得到的仅有幸福感。
不过他现在并不缺幸福感。
“哼嗯~嘛，能够看到两个‘恶作剧之子’之间如此亲密，多少也是个罕见的事情。连我都开始羡慕起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了呢。”
“那个……恶作剧之子究竟是……？”
“简单地说，就是‘被神明爱着的人类’。”
“……诶。那个……诶？被神明？”
幸起初以为月读是说错了口，但无论他怎么左看右看，或者和月读反反复复对视了好几遍，她也依旧没有改口的意思。
上一次幸听到类似的用于评价自己的句式，是“被禁目所宠爱的人类”，这突然间的地位升级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没、没有说错吗……？”
最后这其中的反向落差感还是导致幸没憋住问了一句。
“是呀，没有说错哦。你是觉得自己只是‘被禁目所爱着’而已才会产生疑惑的吧，但这并不冲突。”
“不……就是、感觉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幸思考了一会，思索着适合用的词汇，“‘幸运’？”
“嗯？幸运……吗？很有趣的说法呢。”
“有趣么……”
幸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想到的答案会是标准答案。
“嗯，很有趣哦。因为——这显然是因为你对‘神明’有着相当程度的误解。”
“诶。”
又是一次打击。
不轻不重但是意外的有点冲击力。
毕竟经历了这么多，幸对自己认知的自信已经比以前强了不少，所以这迎头一击似乎莫名的很有效果。
“先从对‘恶作剧之子’的解释开始说起吧。刚刚的说法只是带着一些戏谑的总结，其实不用太放在心上的。稍微细致一点的说法是——神明为了让世界不会显得过于‘枯燥’，总是会往世界之内塞进来一些‘特别的存在’。也许是某种规则，也许是某场游戏，也许是某个群体，所以，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个人类。”
“……唔。”
“实际上这样的想法是可以得到例证的哦。正如大部分人所拥有的常识那样——人们总是会认为小说中的故事要远远比生活有趣得多，能够从这‘枯燥’的正常生活中找到极高乐趣的终究只是极少数人。那么，假如从‘角色’——也就是‘人类’的角度来切入，小说区别于正常生活的地方在哪呢？”
“……特殊性……？”
“是哦，特殊性。通常而言，只有特殊的人才能够带动特别的故事。当然也有种种机缘巧合在普通人的身边累积起来的故事，但那种情况正如我先前所说，是属于‘极少数人’的狂欢，也是来自世界本身的幸运加持。这才是真正的幸运哦，仅仅凭借着种种偶然与必然就能够组成有趣或是危机四伏的惊奇人生，无论怎么看，都是幸运对吧。所以，这样的情况，会被排除出去。”
“嗯……”
“这样的幸运终究不可能给到所有人，毕竟能够得到那种程度的优待的，终究只是一些几乎可以称之为绝对的‘主角’的存在。而一个剧本、一个故事里‘配角’显然远远多于所谓的‘主角’。要想为这些人的人生，亦或是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趣味性，当然就只能从这些配角自身的角度下手。”
“换句话说，”月读顿了顿，做了个总结，“就是让他们自身变得‘特别’。”
“特别的人即便是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常，这些日常也会变得极其有趣，这是‘特别’所附赠的恩惠。而他们的‘特别’又会赋予这些人特殊的‘思考回路’，从而带动一个个或小或大且有着无限可能的新的故事——这样一来，对于整个世界的‘大剧本’而言，就能够省下很多资源了不是吗？”
“稍微……有点可以理解了……”
“同时呢，尽管多多少少都有些区别，但这些因此而诞生的特别人类身上，总是有着几个共通点。而这才是我想要说的事情——关于你们，关于拥有这个共通点的‘特别的人类’，也就是，关于所谓的‘恶作剧之子’。”
“……嗯。”
“你似乎已经觉醒了的样子，所以……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月读凝视着幸的双眼，她想要确认一些东西，“存在于恶作剧之子的共通点，就是——在诞生的同时，你们便受到了来自神明的‘一个诅咒’，以及‘一个恩惠’。”
“诅咒和恩惠……”
“嗯~从你的角度而言，也就是‘不断失去家庭的诅咒’，和‘被禁目所宠爱’的恩惠。”
月读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直在谨慎地观察着幸的神色。
她有些担心对于“诅咒”的解释会刺激到他的神经，毕竟，祝花苑鞠守对于这类话题有着极其敏感的反应，这甚至可能导致一时的情绪崩溃。
好在，与月读最初的判断相同，幸对此很平淡地接受了。
“……嗯。”
这当然还无法勾起幸对于过去真正的回忆，但他早已接受了千海棠月读并非自己真正的家人这一事实，所以，既然已经认识到了所谓的“家庭”不过是虚假的存在，那么有着相应的诅咒这件事，幸自然也能够将其承受下来。
只是，嗡嗡作响的脑袋里，此时涌起了一阵阵痛，这是被封存的记忆对他的报复。
“那么——”
月读对幸的反应放下心来，而她所做的铺垫，也差不多该回到最初的话题了。
“你现在还觉得，‘被神明爱着’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