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谓的“强占”,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基本的前提,便是“有强行去做的理由”,心甘情愿的恋人之间谈情说爱身体力行都不会被视作是“强占”,但如若是双方只有一方是单相思的状态,这样的行为就会被视为“强占”,简单点说,其中的区别,无非在于是“你情我愿”还是“我愿你不干”。
鞠守是认为千代子不会愿意被霸占的。
尽管千代子是主动裹着一条浴巾就过来了,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把他往那方面的想法去引,之后的说法更是直白露骨,但说到底那好歹还是“正常”的范畴。
就像恋人之间普通的打情骂俏那样,或者,就像他们曾经已经有过几次经验的那种事情一样。
是为了双方都能得到幸福,是为了两人都能得到快.感,类似于这样的,“正常的范畴”。
但鞠守越界了。
从一开始就超出了他以恋人的身份所应该做的事情。
在千代子的肩膀上留下咬痕,之后又刻意地在她的手臂上掐出勒痕,再然后绑住千代子的手脚,这全部,都是在千代子明显地流露出不情愿的神色的情况下所进行的。
千代子只是在迁就着鞠守,这些显然不是她最初所期望的结果,即便如此,千代子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
但在鞠守的眼中,被自己按在身下的美丽少女却仿佛是一名未曾蒙面的陌生人,屈从与不反抗的态度被曲解为柔弱与任天由命的表现,而鞠守自己所做的一切所拥有的意义,也就全都发生了改变。
——她一定,不会愿意被这样对待的。
事情从一开始就走偏了方向。
鞠守从一开始,就觉得送上门来的少女会有逃走的欲望。
之后的一系列行为,咬痕,伤口,勒痕,捆绑,这些全部都是以鞠守自己的假想为前提才做出的应对。
——不能让她逃走……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以不间断的恶意去对待的,是自己的恋人。
那么,对这样的他而言,答案,是理所当然的。
——只能……霸占她的全部了……
虽然鞠守在后来的喃喃自语中还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千代子的名字,但他的本心却始终没有对此产生意识。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对陌生人做着过分的事情。
但也正因为是陌生人,过分的事情才必须继续下去。
直到这件事变得不那么过分了。
直到两人的关系不再是可以称之为“霸占”的程度。
所以。
正因如此。
“鞠守……”
当千代子的呼唤在半途中突然传入鞠守的听觉,他才会显得,那样的诧异。
像是幻想崩溃了一样。
实际上幻想也真的崩溃了。
他看到了,眼前的少女,那个“陌生的少女”,真正的面貌。
也就是,察觉到了,自己粗暴地对待的对象,是千代子本人。
“……”
人类总是寻求意义。
有意义的事情会得到满足,无意义的事情会感到虚度光阴。即便是那些自诩不需要“意义”便能够行动的自夸达人,实际上,也不过是将旁人眼中无意义的事情,在自己的脑海中转变为有意义的事情而已。
做别人觉得无意义的事情,对他们而言便是“有意义”的。
总而言之。
如果一件事失去了做它的理由,失去了完成它的意义,那么,热情,动力,激情,这些推动人四肢的精神因子,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罢工,进而影响到整个人的状态。
即便是疯子。
即便是发狂的人。
即便是,现在的鞠守。
“没关系……我不是要阻止你。我是自愿的。”
在鞠守陷入迷茫的同时,千代子的反攻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自愿的。
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这一词汇,仿佛从中掉出了数千根银针刺入敏感的神经,鞠守感到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千代子就这样,通过廉价但高效的三言两语,毁掉了鞠守至今为止所做的恶性的全部意义。
在千代子的肩膀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咬痕?
在千代子的手臂上留下指代控制权的勒痕?
为了不让千代子从面前逃走,绑住她的四肢……?
当对象是“千代子”的时候,这些,显然都失去了意义。
都是没意义的事情。
既然没有意义的话。
鞠守所做的,不就纯粹的只是在伤害千代子而已了吗?
更何况,人做了没有意义的事情的话,除了会受到心情低落的惩罚,与之随行的还有视重要性而定的后悔心。
那么很显然。
鞠守此时所感受到的后悔,肯定不是一点两点的程度。
2、
大约十分钟后。
千代子在肩膀和手臂、大腿的伤口处贴上了创口贴作为简单的处理,她本人倒是对伤口不是很在意,这么做只是为了让鞠守对自己的“罪行”有更深的印象。
而鞠守也在床边跪了十分钟了。
从精神失常中夺回意识当然是件好事,只是对犯罪者来说,或许醉生梦死反而会更好受一点。
人总是想逃避的,更何况是最擅长做这种事的鞠守了。
所以他现在很自闭。
当千代子处理好伤口、穿上自己的校服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本来只是被命令跪在那的鞠守在头上又蒙了一层被子,在封闭的闷热里感受着微波炉加热般的酷刑。
“……你在做什么啊。”
千代子用指尖敲了敲被子,像是在敲门。
不过敲的也有可能是鞠守那个巧克力做的内心,一碰就碎的那种。
“……对不起。”
像小孩子认错一样的声音,不过音色倒是被蒙在外面的被子给加工成了稍微成熟一点的类型。
“你下手真的没有轻重呢。”
校服上衣肩膀的那一块总是在手臂晃动时与被咬伤的地方产生摩擦,三番五次的困扰过后,千代子索性解开衣领处的两颗纽扣,褪下了伤口处的部分衣服,把整个肩膀露在了外面。
“……对不起。”
“你是在复读吗。”
“对不起……呃、那个,抱歉……”
“不是一样的意思么。”
“千代子……还在生气吗……?”
“嗯。”说着,眼看鞠守暂时还没有从被子里出来的打算,千代子转身隔着被子坐在了鞠守的背上,“而且很痛。”
“唔。”
脑海里道歉的说辞只有朴素的那几种,鞠守深刻地体验到了词汇量不足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那是你真正的欲望吗?其实平时对我那种唯唯诺诺的态度只是压抑自己的癖好伪装出来的?”
当然千代子并不是真的想要鞠守展示他的歉意,说到底千代子其实根本没有生气。
唯一让她有所改观的,是对鞠守“怪物先生”这一称呼的认知又加深了几分。
“不……当然不是……”
“这么说,就是月读献祭自己这件事对你确实是有着这种程度的打击咯?”
“……唔。”
千代子所说的是正确的结论,只是碍于她那欲擒故纵般的语气,鞠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说实话,我有点嫉妒了。”
“诶。”
“无论你是把月读看作自己的亲人,还是看作其他的什么关系,就结果而言,你在失去她之后,立即就想要拿我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了不是吗?”
“……不、那个……”
“就是这样的吧。你没有想要‘和我一起解决问题’,而是想要‘拿我当工具弥补问题’,在你产生这种想法的同时,我的顺位一定是排在月读的下面了。”
“……”
难以反驳。
或者说,根本无法反驳。
千代子总是会说出事实,现在也是。
当然让鞠守仔细思考后再去判断的话,他一定不会接受这种把身边重要的人们排列三六九等一样的做法,但无论如何,在自己失去理智无法思考的情况下,鞠守确确实实地做出了这种令人失望的选择。
“如果被献祭的人是我,比如说,在那场游戏里输掉的话,你现在也会有一样的反应吗?”
千代子突兀地问道。
突兀、却又理所当然。
“……我想……不会。”
千代子与月读是不同的。
不是重要性的区别。
鞠守一时想不出很好的解释,他所清楚的只有答案——要让他对月读做出刚刚对千代子所做的那些事,是不可能的。
“啧。”
来自千代子的一声不满。
鞠守内心的歉意始终在加深,但他却越来越迷茫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是因为月读比千代子更重要吗?
——显然不是。
唯独对于这一回答,鞠守有着绝对的自信。
然而,在鞠守左思右想也没能得出答案的时候,反而是千代子先将通往终点的绳索抛给了他。
“在你心里,‘家人’有那么重要吗?”
“……”
鞠守忽然从茫然中回过神来,他抓住了那根象征着答案的绳索,很快便找到了出路。
浮现于眼前的,是被他遗忘了的答案。
内心顺位排在了千代子前面的,不是月读,而是“家人”。
他找到了答案,却也在另一种程度上,变得更加迷茫了。
“我……不明白。”
为什么如此重视“家人”?
为什么自己会为了所谓的“家人”这种虚无缥缈的定义而变得丧心病狂?
“哼嗯~‘不明白’啊。”
千代子意味深长地舒了口气,鞠守隐约察觉到来自背上的压力不见了,千代子从他的身上站起身,但没过多久又贴了上来。
只不过,这次是正面。
即便隔着一层被子,身材姣好的少女胸部依然有着极佳的触感,鞠守觉得自己像是在被迫充电。
然而那层用于自我安慰的被子没能挡住的,远不仅止于此。
当千代子的轻声言语于鞠守的耳边响起,透过耳膜传入脑髓的音色,几乎要将他内外全部融化了。
被单所创造的隔阂反而成了缔造幻觉的助推器,因空间狭小而愈渐燥热的空气与鞠守体内受到刺激而剧烈活跃的血液一同上下翻腾着。
直到数秒后,他那迟钝不安的神经才缓缓能够明辨出,千代子究竟说了些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们早就可以算作‘家人’的话?”
虽然。
当他开始反复咀嚼这句话中所包含的真正意义时,那些早已沸腾的血液,已经几乎要从脑壳上喷涌而出了。
“噗,不过百分之五十是谎言就是了。”
“……诶?百分之五十……?”
“至于哪一部分是谎言,随你想象咯。”
话虽如此。
实际上,对于千代子所说的那句话,想象本身,只会成为一种犯罪而已。
鞠守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
他放弃了深究的打算,与之相对的,他从那“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中,找到了属于自己应有的答案。
无视理由。
无视原因。
无视可能。
无视想象。
如果千代子所说的话语中,鞠守所相信的便是真相,其他均可视作谎言。
那么,要在这二分之一的概率里做出选择的话,鞠守的选择当然是——
“千代子……是我的家人了……”
在鞠守做出选择的同时,顺着神经与本能脱口而出的,是仿佛小孩子初次学会说话一样的,稚嫩的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