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鞠守讨厌群体行为。
或许这样的态度会被看作是为自己的社交恐惧症开脱,或是被当成类似于“我做不到是因为我讨厌这件事所以没去做,而不是因为我真的做不到”一样的小孩子的借口,但、鞠守本身就是个缺乏自尊的人。
正因为缺乏自尊,所以无需寻找借口。
换句话说,“找借口”的可能性并不存在,他只是单纯地对于人类的群体性感到厌恶而已。
会认为“人类是群居动物”这一认知与判定本身就是错误的,会认为“人类是抛弃社会独自一人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的存在”,大体上是个,与社会本身反道而行的人。
尽管、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会对此感到“厌恶”的理由。
自己既不会对于通常定义的“幸福”有所反感,也不会放弃对于“幸福”与“愉悦”的追求,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是因为鞠守对孤独感不会感到畏惧。事实上,与自己所喜爱的类型的人交流会让鞠守感到舒心,在信任的人身边也会让他感到安逸,按理说,这些都是群体能够带来的好处。
——明明追求是一致的,为什么唯独自己成了异类呢?
要寻找自己身上与他人之间的区别的话,那就只有“能够看到禁目”这一点了吧。
能够看到禁目,或者说,能够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客观而言,鞠守目前为止的处境,的确都是以此为根源的。
所以他也从未仔细思考过这样的逻辑是否正确,而且仅凭他自己的话,这一论证是无法被推翻的。
仅从鞠守一人的角度来看,这是合理的解释。
“因为自己所追求的是特殊的存在”,“因为所谓的群体通常只是一群普通人的抱团取暖”,自己既然早已被固定划分在了非常识的那一侧,那么对于群体这种“仿佛汇集着大量常识的大型图书馆”,鞠守当然会产生恶意,也就是所谓的,因排他性而诞生的厌恶感。
他坚信如此。
他所能得出的答案,也仅有如此。
而这,也正是花潮芋艿所指出的,“问题所在”。
稍微做个更加仔细一点的思考吧。
鞠守坐在熟睡的千代子旁边,在昏昏欲睡的半醒中整理着自己全新的认知。
(我不是……拥有那种自信的人。)
“特殊”这种说法,虽然是中性词,但由自己说出口的话,却往往带着一股自诩的味道。
这实际上是属于自信者的台词。
因为自己是特殊的一个,所以才会被他人排挤——这样的说法当然不能算错,但有着一定的迷惑性。
准确地说——
鞠守想了想,找了一个更适合自己的说法。
准确地说,更符合自己的称呼,不是“特殊的一个”,而是“劣等品”。
要是说着“因为我是特殊的才招致排挤,才会去厌恶他人”这样的话,实际上其中真正的含义却是,“他们在对我感到畏惧”,或是“他们在对我抱有嫉妒心”。
畏惧在刚刚接触鞠守的人心中确实会存在着,但往往没过多久就会被其他的情感所覆盖,而嫉妒心更是无从谈起。
所以。
鞠守心想。
(会成为异类,是因为我是劣等品。)
这才是正确的答案。
这并非在玩逻辑游戏,鞠守知道自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一点。
(说到底……我本来就是个胆小鬼……)
所以在周围的人们不亦乐乎地重复着以同情心为借口的善意表演时,鞠守没有开口。
是因为讨厌同情心吗?
是因为讨厌这种泛滥的假惺惺的善意吗?
如果只是对此感到厌恶的话,为何还会放任其自由发展下去?
(不……我是……)
鞠守自问自答道。
(在害怕……?)
这是不曾被感知到的情感。
要确认自己内心深处早已被掩埋的真实想法,鞠守能做的,是月读所教给他的“逻辑判断”,也就是推测。
(不、其实、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胆小鬼”这个他时不时能够听到的称呼,其实早已证明了结论。
(我就只是在……害怕而已……)
——你究竟在畏惧着什么?
答案也,显而易见。
没能与“群体”产生交互的原因。
没能融入“氛围”之中的原因。
自己是“劣等品”的原因。
面对泛滥到令人作呕的同情心却默默接受的原因。
面对因为与千代子搭上关系接踵而来的恶言恶语却习以为常的原因。
并不是“没必要”。
与拥有常识的人之间的交流并不会带来想象中的那番抗拒,这一点已经被哲也所证明。
甚至,鞠守或许,根本不是在“讨厌群体”。
他只是在,“畏惧”着名为空气的东西。
2、
“一定无法顺利的。”
像是在复述着自己的心声一般,鞠守以尽量不会打扰到千代子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每个人的想法、每个人的视线、每个人的话语、每个人的行为,要注意到全部的信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仅仅只是想象着自己介入群体之中的样子,这些无尽的未知就足以将鞠守压垮了。
像是社恐患者们最常见的反应那样,“对方”这一存在会让鞠守本能地产生抗拒心理。
害怕恶意。
害怕黑暗。
害怕未知。
所有细小的动作与神色都会被无限放大,借此在脑海中不断模拟出对自己不利的展开,然后自顾自地得出“自己被讨厌了”的结论——而这个过程,几乎每分每秒都在进行着。
虽然鞠守还不至于对所有人都抱有不间断的怀疑,至少在千代子的身边,在芋艿的身边,在月读的身边,他可以保持自己身为一名人类基本的话术。但,“群体”这种陌生人扎堆的存在,无疑对鞠守的性格而言是毁灭性的天敌。
但是。
要想从这次缠在自己身边的“氛围”中解放千代子,要想提前做好让千代子不会为了帮助鞠守而进场的准备,鞠守必须将其克服才行。
尽管千代子什么都没说过。
尽管千代子或许会在之后说出“根本不需要你自作多情”这样的话。
但是,正如芋艿所说的那样,重要的是,展示自己的决心。
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永远安逸地做一个千代子的累赘,也是为了,鞠守脑海中所构想的那个“带回月读的方式”。
他需要一枚敲门砖。
而他现在所认定的“敲门砖”,正是打破这层与“空气”、与“氛围”、与“群体”之间的隔阂,打破自己内心的那份恐惧感。
当然“想要融入群体”这种想法是绝对的奢侈,况且鞠守最终的目标也不是与真的成为群体或是气氛的一员。
要破除内心的恐惧,方法无非是两种。
“加入”,或是“破坏”。
鞠守所选择的,是更加符合千代子风格的那一个。
他选择了,向那些无趣的家伙们所组成的团体,“复仇”。
3、
千代子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醒来后没多久,只为了察看自己的伤势她就在鞠守的面前旁若无人地拆下了绷带,丝毫没顾虑穿上校服之前的过程中目睹了全程的鞠守的感受。
不过,一直将视线遮遮掩掩的鞠守还是轻易地发现了,千代子身上的伤已经奇迹般地恢复了七七八八,除非本来就没什么伤痕,否则几乎可以看做是医学奇迹般的结果了。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呀。”
这是来自芋艿的自卖自夸。
随即身体看上去没什么大碍的千代子从芋艿那取走了京子留下的手枪,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后收进了衣服口袋里。
“那个……为什么千代子会想要枪……?”
鞠守终于有机会把自己憋了很久的问题问出来了。
“嗯?啊……”千代子犹豫了一会,或许是觉得都已经碰面了再隐瞒真相会显得很奇怪,最后还是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告诉了他,“之前不是说过事情可能关系到‘时空穿越’嘛,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找可能与这类能力有关的禁目,只是一直没什么收获。”
“……诶?那千代子的伤也是……”
“嘛,总会碰到一些找茬的。不过确实偶尔会遇到生命危险,从京子那拿把武器的话会安全不少。”
“唔……”
“在担心我吗?”
“嗯……”鞠守点了点头。
“没关系啦。”每一次从鞠守那里确认到的爱意都会让千代子心情愉悦,这次也不例外,“以后会补偿没能好好陪你的这段时间的。”
“不是这件事……”
“事到如今就算阻止我也不会停下了哦。”
“不……嗯,不会阻止的。”尽管鞠守脑海里也有属于自己的计划,但为此而否认千代子的打算,也未免太过自大了,“请注意安全……”
“不准备来帮忙吗?”
千代子半试探地问了一句。毕竟要对禁目进行了解的话,显然是能够直接看到禁目名字的鞠守更为合适。
“我……”鞠守稍稍踌躇片刻,但很快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对千代子隐瞒想法,“我想、尝试一件事。”
“嗯?好难得啊。不过……你不是又在想牺牲自己之类的事情了吧。”
毕竟这是鞠守最常用的方式,在千代子眼里鞠守早已是惯犯了。
“嗯、不会的。只是……”
此时鞠守眼角瞥见芋艿正偷偷摸摸地从柜子里拿出准备好的女式校服,差点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好在他的记忆力还没差到转瞬就忘的程度。
“想要、千代子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