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做了个梦。
一个与我长相十分相似的女孩子站在对面不远处，手插在口袋里，视线从兜帽的阴影下流出。
她在看着我。
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也不记得她的样貌，但是，她的一切，却如此令人熟悉。
我似乎见过她。
但这并不重要，我想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真是逊毙了。”
女孩抬起头，鄙夷的目光盯着我。
“还以为从我这里回去能像样一点，结果还是老样子。”
我只能这么做。
我只能做到这些。
我好像无法开口，只好用眼神试着传达意思。
“你只是放弃了而已。在我这的时候，那个看上去没什么缺陷的你可是值得信赖得多。”
我意外的理解了所谓的“在我这”是什么意思，果然我曾经与她见过面吗？
这不重要。
那不是我……
对于她口中的“没什么缺陷的鞠守”，我实在没有好感可言。
“你是在害怕。害怕那个能够做到很多事情的你，会让现在的你信仰崩塌。”
我……没有。
“你是在对我说谎吗？对‘另一个鞠守’说谎？”
……
是啊，这没什么意义。
但如果你是另一个我的话，你应该知道的……
我不能改变。
如果改变的话，我的存在就失去意义了。
千代子所爱的人，神明所爱的人，并不是什么毫无缺陷的正常人，现在的我才是被渴望的那一个。
我必须有缺陷才行。
必须一直像现在这样，无能，无力，自作多情——
那是神明赋予我的“角色”。
“神明是爱着你的，人类。”
这次的声音是来自背后。
我回过头，文仓零玖衣，那个神明的代言人，也在不远处盯着我。
“所以你的挣扎与改变，想必也会被宽恕吧。”
开什么玩笑……
神明可以随意地剥夺我的那些“恩惠”和“诅咒”，可以随意地改写禁目的规则，改变这个世界的法则。我不过是它随手创造的设定，按照它所期望的剧本一步步走到现在而已。
舞台上灯火绚烂。
我能听到观众嗤之以鼻的怒吼声。
我只是……
一个小丑。
“所以你演砸了不是么？”祝花苑鞠守不屑地问道，“那个所谓的剧本，你演砸了吧。”
……原本就，不可能成功的。
从出生以来就注定会失败的。
我就是，这样的角色啊。
你明明知道的……
“即使千代子会死？”
……等等……你在说什么……
千代子……会死……？
“你的世界不会一直都脱离现实的，兔神鞠守。当三生目千代子对她的哥哥下了杀手，她也会被这个世界的法则所制裁。一个真正的杀人犯，你真的认为她依旧能够拥有自由吗？”
零玖衣的话语极其冰冷而又陌生。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杀人犯……？千代子的哥哥不是失踪了吗？
“你果然对她一无所知。”
为什么……我的梦里会有这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讯息……
你们到底是……谁？
“如你所见。”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零玖衣与另一个我同时给出了答复。
“只是个运气好路过这里的愉快犯罢了。”
2、
非常抱歉。
对于以道歉为开头开始接下来的内容这件事，非常抱歉。
是的，我是……鞠守。
兔神鞠守。
我从睡梦中醒来了。
总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了些变化……像是内心被窥视着一样的感觉，但是，这样就好。
也许是那位不知在哪里遇见过的、另一个世界的我，以及神明的代言人文仓零玖衣向神明做了通报，或是其他的什么……
总之，我想，神明现在应该可以看到我的想法了。
现在是第二天早上，印象里上一次见到还弥漫着夜色的窗户，如今已经透着晨光的色彩。
房间里，没有千代子的身影。
我坐起身，千代子的那件和风女仆装随之掉落在地，似乎原本是作为我的被子盖在了身上。
但千代子不在这里。
“……”
这么说千代子或许是在我的身边换的衣服……
我将女仆装抱成一团抱在怀里，感受着与清晨阳光混在一起的清香，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也许是药效仍持续着的缘故，走路会有种摇摇晃晃的不安定感，好在从房间到客厅的距离是可以一直扶着墙的。
母亲大人不在附近，作为起床体验来说，既没有母亲大人呼唤的声音，也没有千代子熟睡的身影，这在最近的几个月里，其实还是相当新鲜的体验。
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
试着蹦了下，结果反而是牙齿有些疼，我只好停止了热身。
……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这是每天早上起床时，接下来要作为“废柴”而努力到睡着的我，所做的热身运动。
3、
但今天，我受够了。
不是受到梦中的激励而想要努力，这只是单纯的，内心的直感。
我受够了。
从得知神明存在的时候，每一天，我都会尝试着提醒自己，“我是怎样的人”。
几乎不会有情感的波动，不擅长与人交流，永远不会主动做些什么。
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欢笑而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跟随在千代子的身后舔舐她摘下的果实。
这就是，我的形象。
一个小丑。
我觉得，其实是挺适合我的。
既然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全知全能的神明，那么，我……或者说，我们……无非只是剧本中的一个个棋子罢了。
所以，所谓的“感情”只是极其虚伪的小丑玩笑，只有理性才是适者生存的选择，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或者正是因为我会这么想，所以我才会是一个小丑一样的角色？
我不明白。
但是，假如神明的剧本没有从我这里夺走什么的话，我想，自己只要做好一个小丑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
“想要努力”“想要改变”，这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无能的、冠冕堂皇的谎言而已。
神明会喜欢的吧，这种口是心非的虚伪努力家，正是小丑的完美诠释。
这是我的角色。
这是我受够了的角色。
我本以为，这么做至少可以交换一个能让千代子留在身边的约定。
结果，没有任何人认同这个自说自话的无字空文。
通过无趣的扮演而积累在心底的安心感，结果只是一张自己画出来的空头支票。
对此，我感到，愤怒。
这是几乎与我无缘的情绪，与小丑无缘。
但，听着，神明，我知道你在窥视我的内心。
我放弃了。
如果你所谓的“爱意”就是将角色赋予人类，很抱歉，你的审美，毫无疑问糟糕透顶。
我会放弃什么该死的“小丑”——无视你一直暗中塞给我的那些心理暗示，不再刻意压抑自己的感情。
我……不是什么无所作为的可怜虫。
我是……千海棠鞠守。
会与三生目千代子结婚的人。
4、
“……”
当我走下楼梯时，却发现千代子就在客厅里。
她趴在餐桌上熟睡着，母亲大人正坐在她的身边。
久违的安心感于内心逐渐充能，但餐桌上胡乱摆放的大量酒瓶打消了试图放松的情绪。
这些都是空瓶子，显然是被千代子一个人全部解决了。
我小心翼翼轻声轻脚地走到餐桌旁，千代子的眼角仍留有泪痕，昨晚对她而言想必是极其痛苦的一夜。
母亲大人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将千代子转交给我过后，自己则从椅子上起了身。
“待会我有些话要说。”
只有我能看见的母亲大人在我的耳边低语道，随即便走向了她的那间房间。
目送着她离开客厅后，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千代子身上。
未经打理的雪白长发凌乱地披在身上和桌子上，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不知为何千代子穿着一身校服，像极了假期最后一天熬夜补作业的高中生。
但泪痕打破了这一幻想。
昨夜的经历并非虚假的记忆，千代子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对我下了药的……但或许是途中改变了想法，如此大量的酒瓶，显然不会是办完事后重新回到这里的样子。
我将千代子的女仆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了千代子另一侧，和她一起趴在了桌子上。
每一个动作都会伴随着极其强烈的抗拒心理，我还没有彻底摆脱主动选择错误选项的习惯，只能慢慢适应了。
（睫毛好长……）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千代子静止的样貌，细腻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单薄的粉唇因大量酒水而彻底浸湿，嘴角能看到轻微的痕迹，是不经意间流下的一丝唾液。
这片刻的宁静囊括着永恒的祈愿，即便是不再依赖于那些基于“角色暗示”而得出的理论，我也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己此刻对千代子的爱意，是极为真实的感情。
我想，把眼中所见的这一切，都占为己有。
不是什么“千代子喜欢就好”之类的模棱两可的想法，我希望，千代子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由于将自己看作是“小丑”的缘故，我从未对千代子表示过这样的期待。
即便是她将手臂锁住的那一天，我也尽力地克制了自己。
因为那是我，在神明的剧本中所扮演的“角色”。
看到那样的千代子还能保持理智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保持着相当程度执念的我了吧。
现在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不可能再做到了。
“都是你的错……”
突然的话语声吓了我一跳，但这是千代子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双眼，红宝石般的眼瞳看着我，因刚刚睡醒而略显迷糊的神色里掺杂了太多的情绪。
“为什么都因为药物昏迷过去了，你还能从口中挤出来一句‘不要走’啊……”千代子像是闹别扭似的微微撅起了嘴，瞪着我，“这样让我怎么继续下去……”
“不要走，拜托了。”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你……”
她又一次闭上了眼，只是上扬的嘴角表露着微醺的笑意。
“居然真的开始，反抗神明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