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但是说到底，我还是不太明白月读所说的，“神明的控制欲”会有什么影响。
准确地说，是不知道神明会做些什么。
月读也没再向我解释这些事情，也许刚刚所说的那些，就是答案了。
这是个由“剧本”构成的世界。
说实话这并没有什么真实感……对我而言，现在也只是和往常一样与母亲大人聊着天而已。
仅仅只是“发现”了这一点。
月读似乎曾经对我说过……在她第一次对我提到“神明”的存在时，似乎就已经提到了神明会以构造剧本的方式来进行思考，魔女们也是一样。
我应该更早一点注意到的。
“鞠守，还有一件事……”
“嗯。”
“是关于你自己的——”
砰。
话音未落，从玄关处突然传来了房门关上的声响，我立即从坐垫上站了起来，结果脑袋因为贫血而一阵晕眩，短暂的耳鸣结束后我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我、我稍微去看一下。”
月读未完的话语让我有些在意，但是我更担心外面的情况。
如果是有人离开了家里的话，就只有可能是千代子了。以她那醉醺醺的样子，我多少不太放心。
“……嗯。”
月读欲言又止，坐在椅子上朝我挥了挥手。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她似乎有在困扰该如何与我交流的事情——因为那些在我身上发生的变化，我与母亲大人的立场或许多少有了些分歧。
不、倒不是说月读是神明的同伙，而我成了神明的敌人什么的……
不如说是……疏远感？
“那……我待会回来。”
……算了。
先不管了。
2、
千代子不在客厅。
空酒瓶七零八落地倒在桌子上，沾了些酒的餐桌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关门的声音的确是由千代子发出的……但她不久前还是完全宿醉的状态，加上那些空了底的酒，实在不觉得她会这么快就解了酒……
我匆匆忙忙跑向玄关，换上鞋拉开了房门。清晨夹杂着树木淡香的空气扑面而来，就在门口台阶的不远处，是千代子独自伫立于前庭的背影。
幸好……看来还没走远。
“千代子？怎么了？”
我一边搭着话——不知为何现在连这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都会让我感到有些陌生——一边向着她走去。
千代子没有回话，手臂从大约胸口的位置往下滑动着，最终停在了腹部上下的高度上，不知为何又抬起了头。
一系列反常的举动让我有些犹豫，但脚步并未停下，况且也没有理由。
“……千代子？”
在大约几步远的距离，我再次呼唤着千代子的名字。
这次总算是得到了正式的回应。
千代子微微歪着脑袋，撇过头来瞄了我一眼。
这姑且算是回应了……吧。
“有、有点担心你所以……”
我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此时于内心萌发的某种蠢蠢欲动的心情，毫无疑问是……恐惧。
在与千代子对视的那一刻，恐惧感便油然而生……我小心翼翼地思考着自己所应该尝试的措辞，努力地试图避开根本看不见的雷区。
她似乎是在看着我、却又好像不是。
我早已不止一次地直视着千代子那炽红的眼瞳了，唯独这一次，从月读，再到现在，连千代子的脸庞、千代子的眼睛，都会让我感到陌生。
直视这次似乎并非是因为我自己的变化。
这次是，因为千代子。
她缓缓向我转过身来，微微扬起头，双眼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仿佛是在观察受审的犯人。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
刚刚从月读那里“还回来”的恐惧感也好，还是此时从千代子目光中所看到的极为强烈的某种情感也好，我以为、都像以前一样，是我对自己情绪的误解。
……因为我所看到的情感，是“敌意”。
千代子对我的，敌意。
而当她终于开口时，我的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的。
只是、不随人愿的是，这并非是我的疑问得到了解决，而是因为那份犹豫不决的对于内心的不信任感得到了证实。
“你……是谁？”
千代子问道。
3、
“……诶？”
诧异、困惑、疑问、慌乱在同一时刻因为同一句话一股脑钻进了脑海里。
千代子的神情、语调，尤其是满是生疏与冷漠的眼神，我实在无法忽视这一刻心里所想的可能性。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千代子像是因为这一步的退缩而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我似乎是因为无意识的举动而被她视作了敌人。
……为什么？
没等我在铺天盖地的疑惑里回过神来，千代子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了我的面前，转瞬即逝的冲力转眼间夺走了身体的平衡，我又一次被千代子扑倒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只是、这次，她显然没再手下留情了。
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后背传来阵阵火辣的痛感，千代子顺势骑到了身上，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她爱用的一把美工刀，刀尖毫无怜悯地靠近了我的眼睛上方。
“是你干的吗……”
“等……”
“你对我做了什么！”
千代子的怒吼声掺杂着刺耳的沙哑感，过量的酒精似乎对她的喉咙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即便如此，她的怒意也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减弱。
不如说、或许正是因为千代子几个月的恋人的身份，此时对她不顾一切的愤怒我才能更加感同身受。
不、但是……话说回来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生气的。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
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诚实罢了。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温柔的家伙。”
近在眼前的美工刀似乎往下了一点，早已超过开玩笑的程度了。
换句话说。
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不、那个，我说的是真的……”
“你想死吗？”
“……那……能不能至少告诉我……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吗？”
让我来安慰人也未免太过难为我了。
话虽如此、我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了。
千代子对我的拘.束并没有那么强硬，我的双手都能活动，或许是觉得刀一定会比我的动作更快吧。
遗憾的是，她是对的。
话说回来我也没有反抗的打算就是了。
“你居然在问我？”
“呃……嗯、是在问你没错……”
“……所以你一声不吭夺走我的贞操之后，现在是想玩失忆了？啊？”
刀尖离我的眼睛更近了。
……等等。
哈？
“夺……夺走……？我？”
这无论怎么想都和我的记忆实在太过不符，近在眼前（字面意思）的危机都没能阻止我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了，除了你还会有谁？”
因为千代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关键的词汇我没能听清。
不过总觉得自己大概也能猜到她是想说什么了。
千代子先前背对着我的时候，往腹部摸下去的手臂和她的手当时是在寻找着什么，大概也找到了答案。
……这么说来，千代子此时的记忆，是在天台那一次之前……？
不、或者说应该是……在和我相遇之前？
“呃……我觉得……”
“是那些酒吗？是你这混蛋用那些下了药的酒收买我的吗！啧，可恶……什么都想不起来……”
“……”
我觉得……
千代子想象的情节虽然正常而言是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是放在我的身上好像会有很多槽点……
问题不在这。
千代子好像是真的，彻底忘记了我，忘记了兔神鞠守这个人。
她自己显然也知道缺失了很大一片的记忆，因宿醉而憔悴的脸色中满是痛苦挣扎的痕迹。
我想帮助千代子……但是、问题是，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在与兔神鞠守相遇之前的，那个暴力乖戾不讲道理的“恶魔之女”。这么对比的话，她在与我交往的这段时间里，想必是真的收敛了很多……
也难怪学校里的那些人会对千代子产生畏惧之心，因为我现在正在切身体会着千代子“暴走”的情况下会有多么令人生畏的压迫感。
是会杀人的那种。
“那个……要不……先冷静一下……？”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不……因为，你不是……忘了很多事情吗？也许休息一会就可以想起来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但是除此以外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不是吗……”
“哈？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该做什么！啧……这下用来诱骗雨栀的筹码又少了一个……”
“……”
诱骗……雨栀？
我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
不，以千代子所能够产生强烈敌意的对象而言，“雨栀”也只能是她哥哥的名字了吧。
“喂，把你的名字告诉我。至少你死了之后我能记得我第一次的对象叫什么。”
“……啊、嗯。”
“这种时候倒是意外的乖巧啊。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吸引我的吗？呵……如果不是你做的事情让我觉得恶心的话，我或许还不用杀了你的。”
“……抱歉。”
“少废话……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千……”我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把千代子熟悉的名字告诉她，毕竟用月读的姓只是自己的一时兴起，“兔神……鞠守。”
只是，我终究还是无法判断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发生什么。
我本以为至少能够顺着千代子的心意的话，她会稍微好受一些。
……仔细想想。
“我以为”的事情，好像一直以来，都很少会顺利的。
施加在我身上的力道消失了。
美工刀随着千代子的松手划开了我的脸颊，掉落在一边。
“……为什么……”
在听到我说出名字的那一瞬间，千代子似乎……回来了。
……换句话说。
她大概、终于发现了……自己正在对谁、做着什么。
“为什么……我会……”
“千代子……你没事吗……？”
“啊……啊啊啊啊……”
我抬起手臂，想要握住千代子微微颤抖的纤细臂膀，却在她突然的起身下被轻而易举地挣脱了。
“千……”
“不要……”
千代子惊恐地看着我、往后退了一步。
微微上扬的嘴角像是在尝试着重新扮演平时的自己，然而最终都被无法抑止的颤抖而扭曲成了一副痛苦诡异的怪笑。
而这也是，她从我的面前逃走前，我在千代子的脸庞上所见到的、最后一个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