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看到了？”
大约在我故意把视线投向别处后过了十秒，千代子刚刚还在擦拭着沾湿的裙子，这时却突然问了一句。
“……嗯。”
我知道自己说不了谎，既然被发现了也没有隐瞒的理由了……
“啧。算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被看到的东西。”
她索性撸起了袖管，将右手小臂上的血字彻底暴露在外。
再次确认了一下字的内容，确实是我的名字。
“为什么……”
“这样即便是忘记了也能回想起来吧。刚刚确实起了作用。”
那把有些老旧的菜刀还躺在地板上，这么说那时候其实并不是开玩笑吗……
“不疼吗？”
“习惯了。”
“这不是习惯了就不会疼的吧……”
“只要不会伤到你就好了，对我而言——”千代子趴在桌子上，朝着我靠了过来，校服上衣一如既往没有扣上胸部靠上的钮扣……每次千代子有像是在刻意露出胸部一样的举动时，在衣物半遮半掩的包裹下效果总是比想象中要更容易令人兴奋……嗯、准确地说，是比记忆中与千代子坦诚相对的时候要兴奋得多，视线难以挪开。
不、我有在努力不在这种严肃的时候关注这些地方了……
真的、有在努力……
但是做不到啊！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性.癖”之类的……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癖好被千代子所影响而变得奇怪了，平时的话我应该没那么……
脑海里浮现出了后来被千代子找到的那些工口漫画。
以及里面清一色与千代子身材相符的印象。
……
好吧，是我的问题。
趴在桌子上的千代子伸出手来，指尖抚摸着我面颊上被美工刀刮伤的伤口，现在已经结了疤，但被人摸着会有股轻微的疼痛和瘙痒感。
“这对我来说，才是最痛苦的地方。”
炽红的眼瞳显得有些暗淡，客厅里只有一盏顶灯，也许是灯泡老化的缘故导致光线很暗。原本、我曾经以为千代子那双仿佛透着微光的瞳孔在无论多么黑暗的时候都会成为唯一的亮光，但如今——至少今天，似乎很多事情都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顺利。
我隐约能从千代子瞳孔残剩的余光中看到一丝罕见的温柔，以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憔悴。
这已经是我第几次这么想了……眼前的千代子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
那个强气、强势、自我中心的千代子，仿佛是换了个人一样，所有曾在她身上见到的品质……或者是性格，或者是特点，都很难在眼前的千代子身上找到。
一个与我认识的恋人几乎完全相反的人。
“没、没关系的，千代子不是已经做了保险措施吗？”
“那也只是保险措施而已，并不是一直都能起效果的。”
“说到底只是因为我身上的诅咒……”
“不要安慰我。”
指尖的轻抚转眼间伴随着小股怒意变成了对伤口附近皮肤的**，好在千代子手下留情绕开了伤口的位置，痛感不是很强烈。
“我觉得……不是安慰……”但这次我想要嘴硬下去，我不想再背叛内心深处反复号叫的声音了，“这不是千代子的错。”
千代子需要我。
即便过去的所有回忆加起来我能够为千代子帮上忙的次数接近于零，也总会有迈出第一步的起跑线。
现在就是第一步。
我想相信这一点。
我确信这一点。
“我说了……不要安慰我。”
千代子甚至收回了手，目光中再次透露出警惕的味道。
“这不是安慰。”
“管它是诅咒还是什么，只要我忘记了你就会对你下杀手，你知道这件事的意义吗？”
语气也变得愈渐急躁了……千代子果然是真的很在意当时差点杀了我吧。
“那也是失忆的影响……”
“你根本就没明白。我会对你产生杀意也就是说，如果排除至今为止我们共同制造的这些回忆，你在我的眼中就会失去被爱着的可能性——”
“但是……感情也许就是依靠积累而来的……”
“我会忘记你的问题在我发现哥哥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你难道还不懂吗！我至今为止放在口头上的‘爱’已经全都成了可笑的谎话，你再怎么呆木头也应该能发现了！”
我的坚持最终激怒了对自己极为不满的千代子。
尽管被一阵怒吼的人是我……但千代子的愤怒显然是针对她自己的。
也许她原本真的对自己和我之间情感与羁绊的牢固十分自信吧，如今被自己的本能反应所背叛，相遇至今所积攒的信任俨然成了舞台上的一场笑话。
“够了……回去吧，鞠守。”释放的怒意换来了一阵短暂的平静，最终却被千代子自己所打破，“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曾经对你的承诺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会。”
娇小的身躯再度坐在了椅子上，旁边就是象征着千代子父亲的麻袋，贴在麻袋顶端的头像微妙的并没有对着对面的“母亲”，而是从一开始就对着旁边的座位——也就是千代子坐着的位置上。
那张照片上并没有表情，像是证件照放大后的照片，像素有些模糊，只能大致地辨认出脸型和长相。
虽说证件照一般而言无论在任何方向看都是对着自己，但正因如此，从我的角度看去，千代子的父亲一边面向女儿一边盯着我的场景，有些让人脊背发凉。
不过这也给了我一些决心。
“果然……无法认同。”
“鞠守——”
“我只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月读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告诉我的。符合逻辑的事情即为真理，所以……我找不到让千代子独自面对这一切的合理性。”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难道不是吗？”
“诅咒是因为我们互为‘家人’才会产生，那、既然如此，家人正应该是互相帮助一同面对难题的存在……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今天起我们的关系就解除了。”
“……诶？”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或者只是听见不愿听到的话语时，内心不由自主的挣扎而已。
“不……那个……”
“你不是只做符合逻辑的事吗？既然诅咒是因为‘家人’的关系而产生的，那么解除关系应该就能破除诅咒了吧。正好试试看呗。”
“……但、但是我和过去所遗忘的‘家人’们从未有过二次联系、万一……”
万一关系被斩断后就再也无法复合的话，那不就只是将诅咒的结果提前了而已吗？
千代子是知道这一可能性的……
她应该是知道的……可是……
“你我就此彻底告别的话，我们的关系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笑着说道。
笑着，刻有我的名字的手臂撑着脑袋，朦胧的眼神隔着桌子投射在我的身上。
“开玩笑的话……”
“不是玩笑哦。”
再一次地，千代子毫不犹豫地打消了我的质疑。
像是苟延残喘一般的质疑声，被掐断在了半空中。
……
“就算舍去家人的身份，如果只是恋人——”
“以我们平时所做的事情，恋人和家人的身份早就没有区别了吧。最初你所认同的‘家人’关系也不是依靠什么结婚证换来的，不过是肉体.关系的延续而已，这种关系从我们认识之后没多久就已经确立了不是吗？”
“……可是——”
“我们之间早就不存在所谓的‘恋人’了，想要尝试着排除诅咒就只能将过去的痕迹全部抹去。放弃吧，你知道我说的是正确的，鞠守。”
“……我很害怕，千代子。”
刚刚还说着“符合逻辑”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现在所能找到的借口，却只剩下了感情上单方面的期望。
或许连期望都算不上，就只是毫无尊严可言的乞求着怜悯。
“……自从从月读那拿回来情感认知上的缺陷后，你也越来越接近‘人’的概念了嘛。”
我原本在千代子眼中原来都算不上是人类了吗……
啊、不过千代子对自己的评价好像也不是什么正常概念的“人”，感觉这大概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而她也在此时收起了笑意。
“千代子没关系吗？像这样……彻底放弃再重新开始什么的，不会后悔吗？”
“让你在我结束这一切之前就找到我就已经让我后悔了。”
“……千代子哥哥的事我或许可以——”
“不要接近他。”
今天一直都在被千代子拒绝着。
即便我已经可以依靠自己的意志去做些超出神明“预想”的行为，结果能做的事本身却寥寥无几。
所有的动力都被千代子抹杀在了萌芽的阶段，关于自己的过去，关于自己的哥哥，她依然不愿意对我分享一丝一毫由曾经的记忆与现实的残酷一并引发的痛苦。
“呐，千代子是要，杀了他吗？”
我强忍着力不从心的卑微自我，一边在脑海里咒骂着自己，一边半放弃地问道。
“嗯。”
千代子的答复没有任何犹豫。
“那样的话，或许就永远无法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了吧？”
“……嗯，我知道。”
“真的……可以吗？京子还在等着你……”
“……”
这一次她没有立即回答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客厅外侧通往阳台的方向走去。
随后千代子打开了紧闭的窗户，混淆于月色之中的夜风向着屋内侵袭，也将她思考片刻后的答案带到了我的耳中。
“我说过了，鞠守，我是你的。”
月光染白了千代子憔悴的面庞，在缓慢的回眸中，那双炽热的眼瞳也被染上了一层冰冷的色彩。
“我只属于你，所以……既然与你以外的世界有所接触会招致诅咒，我会亲手毁掉自己在那些世界里的生存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