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托孤(下)

作者:滚刀猫 更新时间:2019/4/24 16:29:39 字数:4038

五天前,宁璇收到了莲灵鸟的信物,这只莲灵鸟是师傅最喜爱的宠兽,也是极好的信使。它带着师傅的信,拖着重伤穿越了包围圈,将最重要的信息带到了宁璇身边才咽气。上面记载着吉尔塔平原通往赫尔皮斯山的密道。

远处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具威势的咆哮,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三人回头一看,一条伪装成山丘的巨大的魔龙,突然卸掉伪装,从树林中振翅飞起。掀翻黄金骑士的冲锋,直扑天空,一口就将一只天使咬在嘴里!黄金色的血液顿时喷洒了出来。形成一幅华丽而残忍的风景画。

更远处,一道青光突然闪耀在赫尔皮斯山巅,在紫色的云雾下是那样的清冽美丽。青光几次努力无法突破金色的结界。数道光柱从天而降,将青光打成漫天碎片。

三人不敢再看赫尔皮斯山的方向,在林间贴着地面向前飞窜。

——自己的师父,不知道在围攻下还能撑多久。

片刻后,宁璇凭借地图找到了地下入口,它被放置在一颗掏空了的古树之中。三人遁入其间。朝着深处而去。

地面潮湿狭窄,视线昏暗。巧巧已不知是第几次摔倒了。血顺着她的膝盖向下滴,但她并没有哭,只是咬着牙跟在师姐们的身后。

黑暗中,她突然想起师傅向来是最疼爱她的,每当她练剑累了嚷嚷着要休息,师傅都会苦笑着依她。偶尔在比试中受了伤,自己就会趴在师傅的膝盖上抹泪,把伤口亮给师傅看。每当这个时候,师傅就会拿出荷花糖喂到她嘴里,然后轻柔地为她抹上膏药。

她没有哭,只是.......眼眶不知怎的有些红。

“师傅......”她感到了自己声音在颤抖。

在地底穿行了半小时,三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却带给了她们难以想象的冲击。

东方潋滟萎靡在地上,曾经纤尘不染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身上,曾经为天下男人都垂涎的白玉般的脸蛋上沾着泥污。口角处、衣襟前渗着大滩的血液,她们的师父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明显是受了重创。此时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闯入者,像一只受伤的困兽。

三人从未见过这样凄风楚雨的师父,自己的师父永远都是镇定自若,袅袅翩跹,脸上似乎永远挂着淡然的微笑。自己的师父是得到祖师承认,是史上最年轻的千叶谷谷主!在通天峰面对众派顶尖高手都未曾皱过眉头——自己的师父,何曾露出过这样的慌乱的眼神?

三人想过很多种与师父重逢的画面,却万万没想到会是眼前这副凄楚的光景。

东方潋滟发现是自己的亲传爱徒后,也放下心来。靠着墙壁,开始咳嗽起来。

“师父,我们......来了。”宁璇终于说出一句话。

“啊,来了么。”东方潋滟的声音无比衰弱。

其实宁璇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她想问师父这两年过的怎么样,她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想质问师父两年前如何狠得下心这样抛弃她们......可她什么也没问出。

双方一时间有千言万语,终是无言。

“师父!”倒是巧巧终于哭了出来,她率先奔跑过去,努力地抱住了东方潋滟的脖子,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圆圆的小脸滴下,打湿了东方潋滟的肩头。

“巧儿!”东方潋滟也一把抱住巧巧,悲喜一时涌上心头,眼前一片模糊。

这是三人第一次看到师父哭泣。

宁璇看着这一幕,也是琼鼻一酸,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忽而山外想起连串的爆炸,山洞剧烈的摇晃起来。将四人拉回现实。

“师父,事不宜迟,我们快......”宁璇在短暂的冲击后,回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东方潋滟看着自己的爱徒,凄然地摇了摇头。

一声啼哭从房间东角的摇床上传来,这是新生的声音,和她行将朽木的母亲截然不同。

宁璇心头一惊,凉了一半。

东方潋滟起身走过去,将床上的小生命抱起。

东方潋滟迟疑片刻,低声说道“璇儿,月儿,巧儿,我有一事相求......”

“那是......师父你和那魔头的孩子么?!”宁璇身后响起了愤怒高亢的声音。

辉月的情绪突然爆发,她冷着脸,“锵!”一声拔剑出鞘。剑直指师父怀里襁褓走去。

“只需要杀了他,师父就可以回归正派了!用这孽子的尸首,向青叶和加百列他们证明您是被魔王操控的,在被我们救下后恢复了清醒。这样想必他们也无话可说了吧!”辉月的脸上杀气密布,她一向是一个极护门规的弟子,在她的眼里,决不允许这个孩子活着走出去!无论是为了师父的清白还是千叶谷的清白!

“不要!”东方潋滟发出一声悲呼,她突然双膝跪地,双手护着怀里的孩子哭道“辉月!算师父求求你了......不要啊!他是我的亲骨肉啊!师父求求你了!”

“师.......父?你算什么师父,我又算什么徒弟?”辉月悲从中来,只觉得自己的眼角都在抽搐。

是啊。这世上,哪有用剑指着师父的徒弟?又哪里有向徒弟下跪的师父?

月辉咬着牙,一步步靠近东方潋滟。

“东方潋滟......”这一次,辉月颤抖着直呼师父的名讳“我再说一次,把你怀里的孽子

交出来!然后......跟我回千叶谷!”

她来这里之前,还抱有过幻想,师父是被囚禁了,师父是被逼的。但现在,这个幻想破灭了,师父是真的心甘情愿的跟着那个魔头。那么......就只剩下一种方法,自己即使硬来,用绑用捆都好,必须带她回千叶谷。

“月儿......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你也可以不把我当师父,但是......看在我对你十年的养育之恩,你不可以......夺取这孩子的生命啊!他是无辜的”东方潋滟表情变得极为痛苦,她死死护住孩子,重重地把脑袋磕在地上。

这一下磕得极重,地上甚至出现了血印。

一位师父,在向弟子磕头。

月辉在前一瞬间才板起的硬心肠。瞬间动摇,泪水顺着眼眶滴下,模糊了眼前匍匐在地上的人。

月辉记起自己曾经是个孤儿,还在襁褓中的自己被亲身父母抛弃在千叶谷前。是师父捡到了自己,瞒着师尊把自己养育到五岁才暴露。想必师父当年,也是这般抱着襁褓中的自己的吧。

一念及此,手中的剑像着了道一般,再无法前进分毫。终于“锵啷”一声落在了地上,她掩面痛哭了起来。

宁璇定了定神,走上前扶起师父,从她怀里,轻柔地把孩子抱进自己怀里。

她看着怀里皮肤皱得像猴子似的婴儿,这婴儿倒心大得很,外面这般强大的震动,竟然没让他哭泣太久。此时他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仔细地看着宁璇,宁璇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指头,轻轻抚摸他的小脸。婴儿也伸出细细的小手。把宁璇的食指轻轻攥在手里。

宁璇修道十二年,心性极坚。今天一天的心绪波动似抵去了过去十二年。在这瞬间,她更是觉得胸口一股莫名的悸动,眼前的婴儿和自己。仿佛建立了某种链接,是如此的脆弱,但又.......坚韧。

东方潋滟此刻才终于放下心来,泪中带笑地看着这一幕,心下又是凄凉,又是欢喜。

生性活泼的巧巧此时也从相逢的感动中缓过来,她轻轻凑到宁璇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她怀里的小家伙。

忽而又一连串爆炸传来。只见紫色的光电和金青二色的缠绕在一起直冲天际,仿佛在互相撕咬着!翻滚着!不断上升。魔龙的哀嚎也传进山洞。山下一片欢呼。魔神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快,师父!我们一起走!”宁璇一拉东方潋滟,就准备带着她从洞口逃出。

东方潋滟凄然地摇摇头。她看着外面勉力支撑的紫光,眼神中闪过一片决然。

宁璇急了,大叫道“师父,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啊!”

东方潋滟悲苦道:“天底下哪有想要抛弃儿女的父母.....”

她拉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腹部。平滑的小腹上,此时有一道深深的印记。宁璇认得这个印记,这是天使圣印。天使使用这一招在打伤敌人的同时,会在对方身上烙下印记。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被感应到。且数日之内不会消散。

“我已经......走不掉了。”

这就意味着,如果宁璇等人带着东方潋滟逃跑的话,必然会暴露密道,千叶谷暗通魔界之事便会坐实。届时别说她们四人。恐怕整个千叶谷都会被荡平!

宁璇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巧巧明白了缘由,再次哭了起来。

“巧儿,”眼前的大徒弟失去了主意。东方潋滟的神色却也恢复了平静。

她带着一丝决然,微笑着抚摸巧巧的额头。巧巧抬起头来看东方潋滟,不禁呆了呆,只觉得此刻的东方潋滟仿佛回到了千叶谷,又变成了那个沉着冷静,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温柔的、可靠的、最爱自己的师父。

“月儿。”东方潋滟接着叫道。

远处的辉月此时心情已稍稍平复,早已没了刚才对师父刀剑相向的气势。听到师父叫自己,忍着啜泣,极不情愿地来到师父面前。眼睛却斜视着地面。

东方潋滟看着自己的三位亲传徒弟,满意地笑了。

她轻柔地将三人搂在怀里。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

“你们都是我最爱的徒弟,虽然我对璇儿月儿一直很严厉,但我很明白,你们三人的天赋极高,尤其璇儿,尤胜我当年,假以时日你们都必成大器......外人都说千叶谷崛起于我最终也毁在我手里。但只有我清楚,只要你们三人在,千叶谷终究会再次名扬天下的。”

东方潋滟顿了顿,一口气说大段的话,对重伤的她来说已经是负担。

“不肖子弟东方潋滟,叛出正派,使得谷落入受人指摘的田地,我是罪人,无颜见你们师祖......但,请允许我说一句,千叶谷......就拜托你们了”

三人憋着眼泪,努力地点点头。

“接下来,是一位母亲的请求,我希望你们......务必将我孩儿抚养成人。他修玄或不修,都可以,只要他一生过的幸福快乐就好......”东方潋滟眼圈再次红了起来,她今天一天,似乎哭完了这辈子的泪水。泪水顺着绝美的容颜,落在三人心头。

宁璇从东方潋滟怀里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坚决的神色。

“弟子宁璇,一定会将他抚养成人。”

巧巧也含着豆大的泪珠用力点点头,从今天开始,她多了一个弟弟。

最后,东方潋滟的目光看向辉月。

辉月紧咬银牙,看着师傅柔和的目光,她终于还是妥协了。她闭上双眼,用力点了点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落。

就连最反对的辉月,也下定决心要保护这自己的孩子了。东方潋滟露出了一个绝美的微笑,这个笑容是如此好看。尤胜她春风得意的正当年。

最后,她看向了自己的孩子,孩子一脸天真,仿佛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孩子啊,妈妈就要离开你了,以后你一定要吃得多多的,长得壮壮的,你要好好跟着三位师姐,尊敬她们,爱着她们......”

时间非常紧迫,已容不得四人再续旧情。宁璇强忍着悲痛抱着襁褓,拉着辉月与巧巧一起返回地道。

“璇儿,我对不起你......但有一天你会明白。世界,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东方潋滟最后的一句话,讲完这句。她便不再言语。背对三人,只留一道萧索的倩影。

半个时辰后。

“轰!”一道务必耀眼的紫光闪过,赫尔皮斯山上终于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大的轰鸣。巨大的爆炸轰塌了整座山脉,爆炸形成的涡流将无数正道修士,西方神将卷入其中。也将洞穴里的房间,两人的时光,连同那个神秘的地道,都深深地掩埋进地下。

二十里外,宁璇三人已钻出了地洞,怀中的婴儿仿佛此时才感应到什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们最后看了一眼倒塌的山脉,随即朝向着东方,消失在吉尔塔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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