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夜开始的小雨直到今早仍然没有停。乌云依旧，像是盖在尚城上空的一块棺材布。
曾公亮和毕菀昇两人站在尚城郊外一处小山坡上，在她们的身前是一块简单的坟头。经过精心切割和装饰的石材榫接在一起，简单而不简陋。曾公亮已经将一束鲜花放在坟前，并完成了祭拜的礼节。现在她没有做什么动作，只是背朝坟头、头朝尚城的城西方向，沉默着。
混乱、糜烂，欲望至上的尚城，当然不可能有鲜花。作为黑帮清剿大队的领队，她所申请的为数不多的特权中，其中一条便是一块田地。除补贴控制区内警方的消耗之外，她专门划出一块种花。这样，每年去祭拜时便都可有鲜花。
三年前，同为特警的父亲因公殉职。当时为了保护低估了黑帮实力的队伍撤离，他只身一人将众多匪徒引到此处，并整整坚持了二十分钟之久。结果显而易见，但曾公亮更在意的是过程。
造成那一次紧急撤离的原因，并非黑帮凶悍，而是因为来自领导层处数道自相矛盾的命令。一个通过关系上位官二代的以为这种指挥职位只是刷刷资历，直接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事后那个混蛋却仅仅是被调职，甚至被调职时还在对着这里比不上自己私宅的食宿条件骂骂咧咧。
曾公亮想要报仇，但那个混蛋的父亲尚有余威，在朝中手有军权，以曾公亮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其对抗。无法排遣的愤怒最终转移到了黑帮们身上，至少在解决掉他们之后，曾公亮才能够争取到积蓄和发展力量的时间。
“明仲，你的父亲...是个英雄。”毕菀昇实在受不了曾公亮那令人窒息的静默，率先打破了僵局。她不清楚这有没有用，但她不想让朋友伤心过度。
“嗯。”曾公亮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但直到电话铃响起之前，她再未说话。
“你好。”曾公亮接起电话。“这里是尚城黑帮清剿大队领队，曾公亮。”
毕菀昇被那话中的温度一刺。她太认得曾公亮的这个语气，已经几乎形成条件发射。
“...嗯？这个工作？”话不到两句，曾公亮的语气已经有了听上去便不怎么讨喜的变化。
“这样吗？我明白了...为了这种目的的话，我接受。”电话那一头抛来的条件显然十分诱人，抓住了曾公亮的需求。
“这一次又是哪里来的电话？”毕菀昇并不清楚电话中的内容，她只能通过曾公亮在通话过程中表现出的神态和过往的经验去推断。之前打电话来要求曾公亮在清剿过程中“留意”的人不少，但最终他们或卑躬屈膝跪求放过或趾高气昂拿权压以求得免罪的那些人，都在曾公亮的暗中助推下被顺利送上了法庭，得了他们所应得的判决。
“不，不是那种电话。”曾公亮做了一个深呼吸。“只是一个保护委托。一个上城富豪的女儿和她的朋友要来这边淘水货，要我们保证安全。就当是一次放松心情吧。”
“能那样最好。”几经思量，毕菀昇最终欲言又止，跟上了曾公亮下山的步伐。
淘水货，在机甲当道的这个年代也有了新的含义。在正常的城市内，虽然可以通过正当途径买到各种机甲部件，但因为是向年轻学生们提供的，这些部件被划归为“警/民两用”型。不仅有统一的安全机构，其性能也有限。而一些存在特殊需求的消费者，就需要通过灰色途径购买到军用级别的武器。原本这一市场由于政府监管严格、审批制度繁琐而没有人投入，现在由于近年来东西交流融合趋势的发展而有抬头之势。加上管理和法规没有跟进，一条灰色产业链就此形成。
曾公亮对此态度比较暧昧。一方面她并不希望因为这种不正当交易的出现而导致犯罪率上升，一方面她所用的一些武器装备，包括源力转化装置又是通过非法途径而来。另外，提前让学校里有条件的学生们接触到军用级武器有助于培养战斗人才。踌躇不定至今，她对此采取默许的态度，因此接受这一次的委托也顺理成章。
与此同时，尚城东西城间，一个江底隧道中。
死亡总与雇佣兵的行动相伴，这一点伯劳早已知晓。但有时解决掉一个目标回头再看，也会感叹自己竟然真的杀了那么多人。山猫帮的帮众横七竖八地躺倒在伯劳的四周，死状各异。爆头、穿射、处决...难以想象，十几秒前还在紧张运输着物资的隐秘通道，现在除了伯劳的脚步声，就只有老鼠窃窃、血流汩汩。
这条江底隧道，在尚城还有政府时只是个面子工程，因为上头的腐败，直至迁城都没有完工。后来山猫帮在政府瓦解之后找到了它，将其部分完成，作为应急运输通道使用。只可惜，山猫帮的首领没能用得到它便死去了。
“说起来，‘山猫’那么谨慎周全，居然也被抓住了啊...”迈步走向隧道的另一端，伯劳所思考的不止今日的“单子”，还有自己未来的去向。“那么以后怎么办？去上城么？”
回忆被唤起。如果那场变故没有发生，以自己的成绩，势必能够进入一所不错的高中吧？但因为那场变故，自己失去了接触机甲的机会，在尚城打拼的这些年也都没有接触到，不论是理论还是实战想必都已经生疏了。
果然啊，就像那会儿小学老师说的那样。
“机甲，不是属于穷人的东西。”
经过一个打开着的箱子时，伯劳停下了脚步。那是个精致的白桦木箱，棱角包边，一柄格斗刀正躺在近乎液态的缓冲材料中。刀面在隧道内白炽灯的昏黄光照下，却显出绮丽的金色光芒。
“精金刀？”伯劳再三确认周围没有陷阱之后，握住刀柄，将刀拔出几寸。“周围的箱子都是标准的钢制军火箱，看来只有这一把。不知道这是不是‘山猫’的私人收藏？”
“无论哪方面，价值都很高。归我了。”伯劳将刀归鞘，插在腰后。
“这一次的目标肯定会有人护送，可能还会带上警方...一分钱一分险，五十万的价格...哼，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另一边。
“依璃纱，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孔春秋与依璃纱两人坐在一辆豪华轿车的后座，通过了尚城的安检关卡。警方对于东城大部分城区的控制，仅能达到安全的水平，但无法阻止一些暗中交易。超常规的武器装备售卖，在一些监管较弱的地区可谓是司空见惯。这也就是孔春秋带依璃纱来这里购置武器的原因。
“出发前你的脸色可比我差的多了。”依璃纱反呛道。
“别提那件事啦！”孔春秋又气又羞，把脸都憋红了。“你以为我想...”
“咳咳，大小姐作为孔家的重要人物，可得重视言辞。”驾驶位上的孟子舆打断了孔春秋的发言，清了清嗓子道。他还是那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但语气却加重了几分。其中意蕴，不言自明。
“阿孟你这坏人啊啊啊唔唔唔~！”孔春秋双拳齐出，敲打着驾驶位。但没打两拳，便被孟子舆一把抓住了手腕，随后向她的嘴里塞了一块蛋糕。
古语有云，千金之子不坐堂。本来买武器这事只要依璃纱一人跑一趟就能解决，但孔春秋却非要黏着依璃纱，顺带摸鱼。为了保护孔春秋，同时也为了表现出孔家老一辈对依璃纱的友好态度和礼貌，孟子舆便也跟来了。如此一来，孔春秋自以为计划通的摸鱼行动，最终又演变成了自己想要“微服私访”时的“夹道出行”。
毕竟对于孔春秋来说，孟子舆一个人，就能夹她的道。
车外，曾公亮半推半就地被毕菀昇熊抱了一下，随后才来到孟子舆三人的车前，轻敲车窗。孟子舆摇下窗户，两人以不同的频率互相点了点头。见队长发出信号，本欲跟来的几名特警都停下了动作，转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曾公亮来到后车窗处，恰好孔春秋也摇下车窗。
“就是你，没错吧？”曾公亮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孔春秋的脸、发型和体型。
“唉...是的。”孔春秋看到了曾公亮的“POLICE”臂章，便知道了她的身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曾公亮眼角的余光看向后座的另一侧。依璃纱正低着头，双拳紧握，一脸压抑的怒色。令曾公亮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依璃纱那兼具了怒火与疯狂的凶狠双眼。可是当孔春秋转向依璃纱时，依璃纱却早已抬起头来，看不见一点那种慑人的神色出现过的踪迹。
“啊啊，该死的...！为什么尼采要帮助于时璘？”会议室中的依璃纱看着于时璘那空无一人的位置，咬牙切齿，最终却怒极反笑。
“好啊...接好了。要是不怕连你自己都丢掉...就来啊！”依璃纱下了一道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