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的空域向来繁忙。除了飞梭轻轨，还有如虫群一般来往的运输无人机。作为物流系统的一部分，从大型工厂使用的少数原料到间歇性懒汉的外卖餐点，甚至是一些嫌出租车太憋闷的人，运输无人机都能将形形色色的货物送至指定地点。万丈高楼平地起虽说夸张，但在人口越来越多而荒漠开发成本巨大的情况下，这些无人机的应用在方便了生活的同时，也为城市发展提供了一条价格实惠、效果良好的新道路。
感谢标准工业，无论白天黑夜，标准工业的产品都在维系着包括上城在内的国际大都市的运转。种种设备的管理权固然在政府手中，但相关部门的管理十分宽松，甚至民间自行购买的小型设备也能轻松使用。想想也是，标准工业的产品无一不是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的，有上面人打招呼，下面人还用多操心吗？
而现在，在一座写字楼楼顶的两人，也十分感谢标准工业，只是他们的角度...与常人略有不同。
两人的穿着十分随意，上身兜帽卫衣，下身运动裤运动鞋，除了色调偏深之外，颇有些街头嘻哈风的感觉。一人一手手扶栏杆，一手则拿着手机浏览；而另一人则坐在栏杆扶手之上，一手前伸，看似风一吹就会掉下楼，实际上却是坐得稳稳当当。
若是平常，这两人的出现或许并无可说之处。嘻哈少年们除了在墙上涂鸦、玩滑板之外，跑酷也是重要一环。以上城的建筑密度，辅以安全无人机的大规模列装，在阳光明媚的周末下午，常常能够见到一队队的年轻人在大楼边缘、轻轨上方奔跑跳跃，也常被视为城市具有活力的象征，为视察的各路领导们所赞赏。
但现在正是下半夜的末尾，那些平常被声色男女充斥的场所也已酒阑灯熄，大多数上城人熟悉的白日生活几小时后便会重新开始。更何况因为近来的混乱，政府已经发布了近乎宵禁的措施。这个时间点，两人在此现身显然不同寻常。
一声信息提示音打破了寂静。少年向手机屏幕看去，联系人那一栏显示着“臭鼬”。
“我出来了。”信息中写道。很简单，看得出来是本人没错。
“没问题吗？听说你前些日子被抓住了。”少年回复道。
“我们‘收尾人’有的是处理条子的办法。寻衅滋事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小事，很快就能出来。”没过几秒，臭鼬便回复道。“有新差事？”
“快了，正好给你几天抹一抹你在各处的记录。”少年道。
“没问题。”
“清道夫那边出了点小意外，不过无妨。”少年放下手机，视线转向栏杆之外，看向他们此行的目标。“前辈，侦查工作没有阻碍吧？”
“就快完成了。”坐在栏杆上的少女道。“多亏了你的改造，‘冠山雀’在混入无人机群中后不用刻意躲避扫描，只要不离开虚拟轨道即可。”
“那太好了。”少年道。“我之前以为混乱造物想要无痕融入无人机群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原来只需要更改一些参数，增加几个干扰信号，让系统识别为民用无人机就行了。我回去之后就把图纸上传，这样所有的影卫就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侦查了。”
“是的，那样一来，我们在上城的行动也会顺利不少。”少女微微点头。“我不懂这些技术，能做的不过是有力出力罢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在这次行动中是先锋吧，前辈。”少年道。“我无意冒犯，但您的事情...可以不必那么急躁的。”
“格雷。”少女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源力一阵波动。略缓一阵后，才道：“我的家乡就是被先知的人毁掉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抱歉，我...”
“不要紧。我早就死了，在他们冠冕堂皇地夺取我们族群生活的资格时便死了。”少女轻叹一声，转身落回地面。“你应该知道，他们的高层曾经打着保护失落遗产的旗号干了多少‘好事’。强行驱逐原住民、杀死不属于他们麾下的考古学家、掠夺文物...只为了让他们的俱乐部看上去更有品位，呵...而我乔伊·弗洛奇活到现在的原因，便是为了复仇。为此，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攻击他们的机会。”
说这话时，格雷看到她紧握着胸前的吊坠。那个吊坠很简单，看上去像是一枚铸币。她脸上的神色，与吊坠一角上扭曲的缺口一样痛苦。他觉得那绝对是弹孔。一些污渍卡在褶皱之中，让吊坠失色不少。
此刻正是黎明到来前的至暗之时。夜色之中，远处的皇家科学研究院灯亦寥寥，如同深海的捕食者一般压抑沉重；而此刻高楼之上的影卫两人，在它的面前则渺小如尘埃。
“...”格雷本想说些劝慰的话，但话到嘴边并未出口。
生命、死亡。这似乎是异常深奥的哲学问题，在听到乔伊说起身世之前，格雷从未感到它们能够如此贴近一个人的青年生活。相比之下，仅凭一腔热血和父亲的教育而加入影卫的自己有些太过轻松。
作为一个合格的影卫，即使只是初出茅庐，格雷也仔细做过此行目标的功课。皇家科学研究院的前身乃是一座大型体育馆。在几年前发布“墨剑”机甲核心之后，政府为借其影响力为自己的正面宣传背书，正好政绩工程又兴建了一座更大更好的体育场，于是出资将其改建。
尽管当初出资改建的原因其实是体育馆的贬值，加上科研人员大多没有很高的物质要求，因此出钱不多；然而科学技术对于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自明，上城又同时是龙帝国的经济核心之一。摆在影卫面前的，是一个国家的权能与威名。
一个组织，是无法与一个国家正面抗衡的，即使那个国家几近暮昏、步履蹒跚。即使是影卫的对手先知，也是与影卫一样，通过吸纳会员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种种目的的。但接下来他们的任务，这种优势将会受到各种因素的限制，因此必须高效而隐秘。
比起影卫，先知们取得信息的手段偏向于台面上的“阳谋”。比如要了解皇家科学研究院的建筑结构时，影卫需要用无人机侦查，辅以对关键小人物的拉拢；而先知的人，也许只要几个审批，就能光明正大地从承包商手中拿到图纸而不引起怀疑。
但影卫的情报来源可能会有额外收获。隐藏的通道、变装的可能性、安插帮手的机会，便是影卫的奇招。运用得当，便可四两拨千斤。
这场历史之外、千年不绝的战争，影卫和先知的实力是平等的，一如父亲和其他影卫导师们所述的、过去那些影卫大师们的传奇故事一样，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皆悬而不定。下一个时代的主宰者是先知还是影卫，当代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它回来了，我们走吧。”乔伊的声音打断了格雷的思考。
格雷看向乔伊的手。一只蓝色的机械小鸟落在乔伊的手背上，正逐渐与乔伊融为一体。比起无人机，它似乎多出了些不必要的部件；但从生物学角度上来看，却又是合理的。“冠山雀”并非机械，而是与乔伊血脉相融的混乱造物。
不过格雷关注的不是那小鸟，而是乔伊手腕上的一块地方。在组织配发的手镯下，黑色的触须正在蔓延。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有个影卫导师作为父亲的格雷清楚。那是异变的血管，其中充斥着过量的源力。
影卫的秘法，能够让人与一些混乱造物血脉相融来提升源力相性。然而这样做的后果，不只是降低机甲的拓展性那么简单。接受这种秘法的人，随着源力的使用，源力结晶会在血液中不断堆积，损伤身体。简而言之，就是减寿。
乔伊的情况虽然不严重，但在复仇情绪的推动下，会不会过度使用源力也不好说。这只手镯只能提供微乎其微的缓解作用，只要选择了接受这种力量，便意味着赌上生命。
格雷始终相信影卫将会获胜，因为影卫力量的根源不是机甲、不是权力，而是人。不是高头大马上颐气指使的权贵精英，而是市井民间的平头百姓，是底层的人民。人民的生活，当然应该由人民决定。这是父亲教导他的，他觉得合理，便这样相信着。
可这样的战争有尽头吗？乔伊是美的，而他不想所有美的都只是烟花。
乔伊和自己是筹码，影卫导师们是筹码；先知的雇员们是筹码，先知的谕使们是筹码。但对赌的赌徒，是影卫和先知吗？还是说，影卫和先知，都只是更大一些的筹码？
命运。世界。前路迷茫，时间不会倒退。能做的，唯有前行而已。
那么至少，让我珍惜一下我身边的美吧。
当二人一路绕开昏昏欲睡的夜班警卫，站在大楼后的路边时，正是黎明时分。早班的电车开始运行，车顶上泛起日光。连日阴雨，终于有一日敞亮。虽称不上晴天，但总让人心情不禁好了几分。
“唔...那么，各自回去吧。你有新的成果要上传不是吗？”乔伊伸了个懒腰，道。
“前辈。”格雷道。“在那之前，一起吃个早餐吗？虽然有些早。”
“嗯，可以。”乔伊点点头。“既然来了龙国，那么，我想尝尝豆沙包。”
“好，我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