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婆跟随希丝步伐回到西莉亚领主城堡后，发现她已经靠在城堡门前金碧辉煌的圆柱前，满脸戏谑地微笑着凝视，目光炽烈，如等待舞剧演出前的热情观众。
顺着她目光望去，鬼婆才发现她看的是什么。那是她部下与灰烬军起冲突，一群人剑拔弩张，虎视眈眈地盯着彼此。
“怎么回事？！”一道紫色流电闪过，鬼婆一掌拍飞阵列前方趾高气昂的一名精壮男子，那人被拍翻在地后，艰难爬起身，也没说话，只是目光阴冷地走回队列，手里还攥着一条破碎的肉肠。
看到这条肉肠后，鬼婆顿时就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了。她长叹一口气，暗自懊恼悔恨，她怎会认为自己的部下士兵，已经成长为人人敬畏爱戴，能独当一面，放手大胆让他们自由行动的时代之军呢？
那批最有素质，最有信仰，跟她并肩作战至今，建立起深厚感情羁绊的精锐战士们，早已死在了那片荒漠沙土，阴暗地底之下。
“是，他抢了商贩的肉肠吗？”鬼婆对露雪说。
“嗯。我想我们都不是强盗，也不是帝国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这么说有些虚伪...但用我们充公领主的财富，去跟商贩正常贸易，这样财富才能建立起合理循环，让它渐渐回归到每一位民众手中，发挥它真正的价值。”
“我们不能大发善心，肆意播撒，挥霍这笔超越这座城市的财富。如果人人都有钱，那就等于人人都没钱，商品价格会因人们手中的财富膨胀而相应膨胀，等空虚的财富挥霍一空，商品价格却没降下来，那我们反而是罪人了。”
露雪阐述了其中利害关系，这让鬼婆颇为惊讶，她远没想到，或者说没能力想到这个地步。
本质上，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无主士兵浴血奋战，从十几万人打成几万人，他们求得不过就是酒饱饭足，有个温暖小屋和一床被褥而已。
为了这个小小愿望，他们不惜跟恐惧死亡争斗至今，进入圣城后看到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这定力，不是灰烬军和永耀军这种，基本是不可能达到的。
在无主士兵眼里，他们打了胜仗，理应征收得到战利品，尽管不是像帝国军那般肆意妄为，那至少顺手拿条肉肠，破个蜜瓜解解渴，能在容忍范围吧？
只是，灰烬军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眼皮底下，干这事就是犯罪。哪怕是盟友，战友，强取搜刮民众油脂财富，他们也会一视同仁。
事已至此，无规矩不成方圆。鬼婆既然决定未来是要成为帝国西部的统治者，那就得让人们见识到她的手腕和魄力。现在是她来制定规则，让人们来遵守了。
鬼婆单手拎起那名精壮男子，亲自押送到了商贩老板面前。她从腰间囊袋取出五枚铁钱，交付于老板：“这是为他强取犯罪而给予的补贴。我们不是帝国军，也不是强盗，他还会得到合理的军法处置，再次向您道歉。”
“对不起。”那名男子在冷静下来后，也欣然接受了错误惩罚，深刻的自我反省。欲望如潮水，一旦起头，那就遏制不住了，他还不想堕落成帝国军，帝国领主那般的人，尤其是在这个世道。
“不，大人，求求您！不要这样，您都可以拿走，千万别给我钱！求求您...”衣装得体，看起来也算衣食无忧的商贩老板，突然哭着跪地磕头求饶，在他认知力，士兵给钱是一种生气，或者死亡威胁的信号。
鬼婆只是摇摇头，留下那五枚铁钱无言沉默地迈向城堡。
见此情形，老板吓得几欲昏死过去，他一定认为，鬼婆是回去喊卫兵准备强征他商铺，还要将他和他家人斩首示众了。
“你们，认识我吗？”希丝在鬼婆走后，站在她原来的位置，对无数圣城居民大声宣言。
数以万计目光投射过来，他们望向希丝的神色颇为复杂，有迷惑，恐惧，震惊，绝望...但无一例外，都对她这身象征帝国大将的独特战甲印象深刻。
他们之所以会显得如此冷静沉着，主要是看到希丝这名帝国大将投敌了。出于本能恐惧，他们也决计是不敢反抗帝国大将意志的，这跟她是敌人友军无关，纯粹是烙印在灵魂内的支配印记。
这副铠甲，这个标记，那就是支配帝国人的权杖，拥有者让他们一，绝不能二。
完全是本能地，在希丝宣言之下，无数圣城居民开始从屋内、地下窖内、密室密道内涌出，往城市中心街道靠。
他们莫名的团结聚集，让无名者联军战士们，感到深深震撼和惊惧，情不自禁握紧了武器，摆出战斗姿态。
这座城市，可是有上百万人。就算他们赤手空拳，如果愤怒觉悟爆发，照样能让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身心都受到巨大创伤。
“帝国败了！”希丝简单四字，激荡回响在空旷辽阔的圣城中央广场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先是感到极其愤怒，而后是震惊，最后身体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干瘪塌陷下去。
希丝这个身份说出这四个字，对他们而言太致命了。
然而希丝并不打算停止，她要做的，是完全摧毁这座城市的灵魂，在其之上重构创造，独属于她，或者说鬼婆所期望的模样。
“我知道大家很难接受，但这是现实！帝国已经在事实上落败，名义上不过是时间问题。帝国习惯了当舵手，如今要沦为大副，船员，甚至是俘虏，当然无法接受。”
“可时代会前进，且永远会前进，不会因任何事物想法停顿脚步。成王败寇！帝国，诸位，都已经被甩下独木桥，坠入万丈深渊，汹涌激流中，粉身碎骨了。”
“按常理而言，是如此。”
人们本来绝望恐惧的目光，在希丝最后一句话蹦出时，燃起了一丝微光，极其期待，却又极为恐惧，害怕那只是欺骗他们迈向深渊的希望诱饵。
“从帝国中独立，脱离出去吧！如此一来，便不用承担帝国失败的牵连，此地资源，财富，土地，人种...都将归属于无名，无主，而后被冠上新的称谓，新的存在证明！”希丝这话迅速引爆了人们的情绪。
他们七嘴八舌，情绪激动地在讨论呐喊着什么，只是声音吵杂，意见繁多，且不统一，基本无法听清夹杂其中的信息含义。
城堡上方，鬼婆在俯视着这一切，她不知道希丝到底搞什么鬼，太快了。这个阶段，至少也得到帝国完全毁灭，然后她在梅蒂丝的谈判桌上，才会提议的东西。
现在就提，且不说帝国民众会怎么想，万一成了，她怎么跟梅蒂丝说呢？说这里是自己打下来的，理应归自己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梅蒂丝也有自己的打算，她真要追究起来，没人能从她手中拿走一点东西。
“我看大家现在也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就由我来给一个方案吧！帝国现在尚未失败，存在无限小的翻盘可能。可如果，帝都神殿覆灭，帝王本人尸首也被挂在长枪上巡游全域，这样大家就能心安理得，好无后顾之忧的执行我刚刚那个提议了吧？！”
希丝图穷匕见，她激昂中带着一丝狡诈的得意，如惊雷般轰击在鬼婆脑海中。
层级差距。鬼婆心中如此想着。
希丝，才是远比自己更适合统治帝国西域的掌管者，不...是非她莫属。
“真是幸运啊...”待希丝回到城堡领主房，跟众人会面时，鬼婆情不自禁感慨道。
希丝伸出纤长食指挑眉摇晃：“为你呕心沥血，操碎了心，感动到爱上我了？我可跟你说清楚，我喜欢的是强壮男人。”
“不是...”鬼婆微笑道，“你不是我们敌人，真是太幸运了。”
希丝听后轻笑一声，听不出是戏谑还是喜悦。
“我这么做，可是在害你，你可别高兴太早了。我知道，你也许觉得我更适合接替你的位置，但在我看来，我只能成为下一个卡莲，而你不同，你的天真，你的坚定，你的幼稚...这些才是有别于我，能创造出，跟随上她们脚步的唯一同路人。”
这番话不知希丝是夸还是贬，鬼婆就当是夸好了：“那你呢？”
“我？我只适合当矛和剑，哪里需要我，我就刺向哪里。你是领袖，我是打手，一文一武，一典一剑，方为治理之道，不是吗？”
听她这番话，鬼婆也知道她日后的打算是什么了。也好，鬼婆正愁自己登位之后凡是不能亲力亲为，也怕仅凭自己无法镇住场子，有希丝辅佐，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见露雪一副深思熟虑模样，鬼婆不禁询问：“露雪如果成功后，打算干嘛？”
她毫不犹豫回道：“跟你一样，建立起灰烬军管辖统治的领域。帝国不会因我们一击灭亡的，分裂他们，蚕食他们，就像他们对我们做的那样，无限削弱减少他们的核心力量，这样才是最合理的复仇，最长远的发展方向。”
“那我们到时候，可就是一条阵线的盟友咯~还请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如果可以，你管更里面点。这样到时他们死灰复燃试图卷土重来，第一个遭殃的是你，而不是我。”
“哈哈哈！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那就看，谁更倒霉，选到帝国里面的那块地咯~”
三人伫立对视，情不自禁微笑起来，望向这片城市，眼中充满了向往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