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lude 3
“原来的村子里，流传着雪女的传说。但是，实际上并没有雪女。”
“出云，原本和佑介的关系很好。”
雪女缓慢而艰难地叙述着。
“已经不是关系很好的地步了。”凉子打断。
“出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没有母亲。父亲一心经营店铺，未能陪伴她身边。”
总是生活在孤寂之中的少女，没有家人陪伴的少女。
直到三年之前，少年的出现。
从很远的东北地区，不知什么原因而搬到这座村子里。在旅舍里工作。
成了少女身边，唯一值得依靠的存在吧。
一直在一起。
一起在店里帮忙。一起去原野上探险。一起采摘秋天的萱草。一起分享所有的喜悦和哀愁。
对于少女来说，少年的存在，并不是亲人，也不能算恋人，而是成了生死相依的一部分。
难以言传的重要存在。
这一年腊月之间，不知为何，尤其寒冷。
大雪积了数尺，这是历年来从未有过的。
那时，他为什么要出去呢？
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气候里，到西边的雪野去的呢？
“这种天，可是会遇上雪女的呦。”
“别去看她的眼睛，魂会被勾走的。然后她就会把你做成冰雕收藏。”
“多加小心啊，小子。”
大人们，都这么告诫他。这让我更加害怕，好像佑君，真的会死在雪女的吻里。
“雪女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嘛——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临走之前，向我爽朗地道别。
他爽朗的表情，却成了我对他最后的记忆。
“被雪女诱惑，死在雪里了——就是那个人啊，叫佑介什么的。”
“哎呀呀，真可怜啊。早就叫他不要去的。”
“雪女果然是存在的呢。”
不久后，大人之间，就开始流传着这样的议论。
他死掉了。
冰冷的身体，在积雪下面被找到了。
我没有看到，他们不会让我看的。
也许正因为是这样吧。对于他的突然消失，我连一点点的实感都没有。
留在我脑海中的，仍旧是他平时的样子。还有那临别之时，爽朗地笑容。
——但是他已经死掉了。
这是个事实。我还没有懦弱到，连事实都不愿承认。
他不会再回来了。
记忆与现实，巨大的落差，会带来刻骨铭心的悲伤。
雪女。
全都是雪女干的。
因为雪女贪恋佑君的灵魂，才会杀了他。
才会让我再一次孤身一人。
痛苦。
憎恨。
烦闷。
无奈。
积聚在心里，无法排解。
我的形体，还在这个世界中徘徊。
可惜灵魂已经丢失了，变成了空洞的躯体。
在人前，仍然保持着瓷质人偶一般的微笑。
在人后，总是尽力忍耐流泪。
直到有一天，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我的模样。
Interlude out
“她已经失控了，再不阻止的话，会对我们挥刀。”
我从袖口中抽出符咒，思忖着用什么术式对付才好。
正当所有人全神贯注于坏掉的少女的时候。传来了焚烧木柴一般的声音。
然后，我看到了跃动的火光，正在仓库的一角熊熊燃起。
“失火了啊！”
店长又开始惨叫了。
火焰如同狡猾的恶作剧小孩，趁我们未曾注意时悄悄靠近身后，等到被发现之后，开始又蹦又跳地吵闹起来。
火势迅速地猛烈起来。
“不要这些了，快点逃啊！否则就自身难保了啊！”
店长声嘶力竭的声音，持续不断地聒噪着，令人无端地不安起来。
大火那残酷的包容，吞噬着血迹四溅的仓库。
湮灭了佑介的身体。
它在出云的身后蔓延。简直就像，绝望的少女的镇魂曲。
在这圣洁的火焰之中，她的怨念，她的灵魂，马上就能得到永恒的超脱。
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吧。望着天花板上并不存在的硕大满月，浮现出了，终结的，悲凉的，幸福的笑容。
幻境，正在不停地挥发。
——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我将符咒放回，开始学着僧人一般，念着超度的经文。
“等一下啊啊啊！”
响起了无比宏大的喊声。
清原君的身影从我身边一掠而过，冲向了即将陷入大火的出云。
把她一把抱起，离开了火场。
“喂，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朝着我怒吼。
我回过神，一同离开仓库。
满月的光轮，仍然在闪耀。
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
从这里看去，那火光冲天的仓库，仿佛只是一个遥远而有趣的影像一般。
方才所经历的恐怖，也只是一场昔日的梦境罢了。
清原君把失去意识的出云放在地上，自己也立刻跌坐在地上。
罗盘从衣服里滚落出来。
指针是静止的，指着原初的南方。
我感到十分惊奇。然而，当我试图感知夜间的妖气的时候，才突然发觉，早就没有什么妖气了。唯独夜凉如水，空气洁净。
村子里的低矮房屋，沉入了深夜的睡眠。
凉子从旅舍的方向走了过来——感觉她风尘仆仆，十分疲倦。
“为什么一切都恢复正常了？”我问，“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她却无视了我的话，只说道：“雪女告诉我，出云的事了——回去的路上，我会说明的。”
雪女和出云，相互知晓对方的存在，心情相通，因此，满足了构成宇宙的条件。
只存在于两个个体之间的，最渺小的宇宙。
出云和雪女，同为一体，容貌相似，如同镜子的两端。这里暂且称之为“镜像”。
镜像并非实体，而是如同光一般的无形之物，它覆盖在原本的世界上。我们原先接触的，便是这样的存在。
它作为出云的妄想之境，构筑在她的意识之渊上，汲取她的精神力，作为维系下去的条件。
她和雪女，是这虚幻的世界里，仅存的真实。
而当她有限的精神力再也难以支撑日渐庞大繁杂的镜像的时候，这座幻想之笼，便会吞噬她的理智，使得她精神崩坏。
“我对雪女说，我想佑介君并不想被囚禁在你们的妄想中，被当做工艺品人偶一般的对待吧。她就仿佛突然领悟了一样，一边微笑着，一边消散成银色的尘埃。”
“原来如此。”我终于想通了这一切，“因为作为镜像一端的雪女已经得到超脱，整个镜像便也随之逝去了。”
刚来到此地时，那些死魂吟唱般的嘈杂，还有罗盘针的失灵，以及我感知能力的紊乱，也都是出于镜像的干扰吧。
而现在——
我望着雪地上睡着的出云。她已经俨然是平日的模样。虽然脸上仍然残留着血迹，却已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疯狂了。
我松了口气。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转身寻找店长，不料他已不知去向。
“店主先生呢？”我自言自语着。
“店主先生，恐怕还在做着晓梦吧。”
原来，清原君早就恢复了神志，已经站在一旁很久了。
“陪着我们来的，是镜像里的幻影店长，”
——喂什么幻影店长啊，总感觉好像变成了其他的存在吧。
“真实的店长的时间轴，仍然按照日常的轨道进行着。”
我这才猛然醒觉，“那么，就等明早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