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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维不能直视樱雨的脸。

一个纤弱的女子，这样高亢地说着宣战的话语，颇有些舞台上不真实的味道。

但是，对贝尔维而言，这一幕却真实得过分了。

真实得让贝尔维觉得自己超脱了这个空间，只留下满心的悔恨在自己的胸腔里肆意滋长。

——我最不想的，是让你去背负这个骂名。

慢慢的慢慢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圣都在贝尔维心中变成了一座通天塔，高到所有人都必须仰视，高到所有人都期望能得到它的庇荫。然而这些沉溺在虚假幸福里的人们没有发现，他们的庇护所早已开始被风化，从那些裂痕和缝隙里，偷偷地吹进来的新鲜空气，早已将高塔内部的秩序打乱。

只是信仰的幻梦没有那么容易醒，所以想要颠覆，就必须走上血淋淋的颠覆之路。

——和信仰战斗是很可怕的事，你真的已经准备好了么？去承受那些莫须有的罪过，去背负无数人的痛苦。那个觉悟，你准备好了么？

“我们好可怜，”樱雨用充满了落寞的口气说道，“我们到底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为什么总是得不到自由？为什么必须对制度俯首称臣？为什么不得不把一切不公推给命运？为什么有些人生而低贱，有些人却生而尊贵？我们为什么前进？为什么后退？又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死去？”

从樱雨那两片玉唇中吐出诗般的节奏，叩问着人类的内心。为什么会被自己创造出的社会抓住成为奴隶，是人们从来不曾思考过的问题。我们建立起规则，自我捆绑，而后将一切推给命运，推给神明，实在可笑。

“我们为什么……”

“为什么！”

撒金突然狂吼了一声，扑向樱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

他怒发冲冠的样子好像头吃人的狮子，但是，他没能扑到她的猎物。

他径直地，毫无阻碍地，从樱雨的身体穿了过去。

“什么！”

“怎么会！”

密兹和贝尔维同一时间发出惊呼。

撒金用尽全力的冲刺因为扑空而使他的身体失去控制，直接撞倒在地上。

樱雨莞尔一笑，微微侧身用高傲的眼神俯视倒在地上的撒金。

“人类最后的挣扎，”她冷冷地说，“这就是你们的反抗本能？不对，本能是我们赋予的，我们没有赋予你们反抗我们的能力。这么说，”她沉吟了一下，“不是反抗，而是恐惧。”

贝尔维觉得樱雨好像是燃烧起来了那样开始幻灭，不，那不是燃烧，那是沙子被风扬起的样子。星星点点的亮光，随着空气的波动而渐渐消散。樱雨的身体慢慢变得清透，最后像是丝绸，或者更像是一张垂直于地表的水面那样透明却具有存在感。

这种不可思议的场景让贝尔维从心底里感到震撼。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从胸腔弥漫至咽喉处的痛苦感觉让人几近呕吐。这是一种本能，贝尔维意识到，是当人类面对着高山大海，被自然所驯服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恐惧。

——为什么。

贝尔维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樱雨的身上透出隐约的光让他忍不住联想到祭祀堂的小金顶。神圣的光辉既温柔又慑人。

“你是什么？”贝尔维失神地问道。

密兹同样被惊呆了，不光是被樱雨的身体唬住，同时也因为贝尔维的语调里充满了对未知的崇敬，那让他想起了过去曾见过的祭祀异教神的情形，那些身份尊贵的祭司也是这样同他们的神明交流的。正如樱雨所说，这是本能，是人类本能的屈服，在不可战胜的自然之力面前，毫无自觉去胆怯的本能。

“我是樱雨，是你放走的樱雨。”

“但我也不是樱雨，不是那个无能为力只能偷偷逃走的樱雨。”

“我只是获得了力量，改变一切的力量。”

“你……”

“我的身体正在成为这世间唯一神明的温床。它在我的身体里，用我的眼睛看，用我的耳朵听，我将会成为衡量善恶的唯一天枰。”

樱雨轻轻抬起一只手，不知何处而起的狂风瞬间就让帐篷内难以呼吸，密兹只觉得有一股巨力要把他拽离地面，他摇晃着身体寻找可以抓的地方，但在他固定住以前，风已经停止，帐篷布飞上了蓝天，整个马戏团舞台都暴露在苍穹之下。

“你们，从现在开始，就和这里一样。无遮无掩的在我的视线之下，不要企图欺瞒我，不要企图逃避我，我能清晰地看到你们所做的所有一切。活着的人必须拾起敬畏，我将降下惩戒，让那些还有机会继续活下去的人明白自己的罪孽。”

贝尔维眼见樱雨的身体渐渐消失不见，她正在消散，就像风吹散了云那样，和空气渐渐融为一体。

风的声音。

空气激烈地流动。

神明已经苏醒，留下凡人无助地祷告。

最后的警钟已经响起，世间终要步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