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凛————
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已经来了大半数,
八点钟之后就是一天沉闷乏味的开始,
所以在上第一节课之前,我们总是像这样闲扯一些什么,
谈论的话题和别人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比方昨晚的偶像剧情节,比方篮球部和棒球部哪位学长更帅气,被女生告白的几率更大些,
又比方哪个甜品屋推出了新品种,口感怎样怎样,或者下一季流行的款式和发型之类的……
「妳都不知道么?」
「什么?」
「难道妳都不看新闻的么?」
「……」
「那鲤鱼山总该知道吧?!」
说这话的是羙雪,语气架势咄咄逼人,喜欢抛出一连串的疑问句,
不过让人放心的是绝对没有恶意。
「诶!妳把我当什麽人了,不……不就是从这边过去么!」
「没有差啦……就是那个。」
「诶,妳真的把我当路痴么。」
而这个打着手势比划着,脸色潮红,底气明显不足的家伙就是优码。
「啊,啊,开玩笑的,不要介意嘛。」
羙雪晃动着手腕漫不经心地打着哈哈。
「你们俩个在说什么呢,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脸都快贴到一块了。」
我从她们身边经过,打了招呼将书包挂在课桌侧面挡板的挂钩上,双手托腮向左向右望着她们。
「哼!完全不是妳想象的样子。」
优码双手交叉,佯装生气,把脑袋扭到一边,小嘴嘟嘟着。
她们两个都坐在我前面,优码是我的前桌,羙雪和我们之间隔了一个纵行。
「说起来羙雪妳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优码头也不回地问道。
「对了,小凛知道么?」
羙雪突然拉来一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双手托腮,直勾勾地看着我,
距离不超过10公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棕色的瞳仁,感受到她呼出如兰的气息,
微微上卷的长睫毛打着厚厚的睫毛膏,看上去显得更加纤长,一开一合有规律地跳出电波。
「呃……哇啊——!!!」
左胸口突然莫名地冒出几只小鹿上下左右到处乱窜,
方寸大乱的我慌忙后撤,却因为失去重心,连同椅子一起向后仰去,
羙雪伸出右手一把拉住我,处事不惊的她依然若无其事地单手扶腮,
嘴角却微微上扬,绽放出一朵无辜的笑脸。
我想现在的我脸颊一定涨得通红吧,否则两个耳根不会有发烧发烫的感觉。
「妳到底想说什么?」
为了粉饰我的窘相,以及制造平复小鹿的时间,我接着羙雪抛过来的话题反递回去。
「『死亡贩售者』又出现了!」
这次羙雪一改之前激昂的腔调,故作神秘状压低声音,
眉头轻锁,从樱桃一般的小口中吐出这几个字。
「欸——!妳是说那个出售『自杀工具包』的『死亡贩售者』么?」
「除了他(她)还会有谁……」
似乎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羙雪顿了顿,看了一眼我和满脸错愕表情的优码继续说道,
「……加上鲤鱼山的这起,台东市一个月来已经超过六起。」
「真是个惊人的数字!」
「当然,这还仅仅只是这个月。」
羙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指甲盖,她的手形比我的好看,
除了涂着亮丽的护甲油,还点缀着许多宝石,闪闪发光的,
不管怎么看都好像艺术品一样,和她的名字真的超贴切。
「是啊是啊,听说已经出现很久了。」
说到这里优码似乎也比刚才亢奋了不少,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具体什么的,说不好,好像是有一段时间了……」
羙雪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手指挂在嘴边,好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如果,嗯……如果加上台湾其他地区的,估计破百没问题。
再加上国外的话,预计受害者上千起跳,又或许更多……」
「哈——?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优码一副惊异的表情,嘴巴张到完全可以塞下一颗棒球。
「欸——!小凛难道都不吃惊的么?」
看到一脸平静的我反倒吃惊的羙雪「嚯」地一下站起身,
双手握拳抵在腰间,弓下腰目光牢牢锁定我的脸颊,仿佛要看穿我一般,
而我的目光则停留在50公分的水平正前方,这家伙的最近似乎又变大了不少,
和她的比较起来,自己的明显就属于发育不良。
到底要怎么做才有效呢,真想和羙雪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凛。」
嗯?
「小凛。」
是羙雪和优码在叫我么……
就在我渐渐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爬满脑子的时候,
羙雪的声音阻止了我进一步滑向更深的深渊,
而这些奇怪的东西就好像七彩的肥皂水泡泡,
一个接一个「泊泊泊泊」地在脑袋里爆掉……
「啊……抱歉,妳们刚才在说什么?」
「妳在想什么呢小凛,和妳说话都没有反应。」
「小凛今天真的好奇怪耶!」
欸……难道被优码看出什么了么?啊……果然还是不能有邪恶的思想……咳咳!
「干嘛一直盯着羙雪的胸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更夸张的是妳居然还舔嘴唇啦——!」
呃……还是被优码发现了,现在的我脸颊一定比刚才的更厉害吧,
好像成熟的辣椒一样,已经到了想要往外喷火的时候了。
「没,没……我没……」
声音在颤抖。
「啊哈哈哈哈……」
这两个讨厌的家伙毫不掩饰地肆意大笑,前俯后仰得几乎都要岔气了,
吸引来全班同学的目光,让原本就心乱如麻的我更加不知所措,急得直跳脚,
一会儿用手捂着羙雪和优码的嘴巴,想要阻止她们;
一会儿又抱着自己的脑袋钻到课桌下,恨不得刨个地洞爬进去。
总之手忙脚乱的就对了,别提多狼狈了。
「我说小凛……哈哈……咳咳,要不要告,告诉你一些秘方啊……哈哈……」
羙雪靠近我,支着手,在我的耳边小声地嘀咕着,语气里充满调侃的意味。
「哼!不要。」
咦……好奇怪,明明刚才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我果然还是羞于启齿。
而羙雪这个家伙真的好讨厌,至于笑成这样么,也不怕把妆笑花了。
「咳咳,言归正传好了,咦……刚才说到哪了?」
羙雪拍着胸脯,清了清嗓子,终于止住了笑容。
「嗯……说到受害者数以万计。」
「欸——!哪有那么夸张啊。」
「……」
「嗯?」
「啊,我的意思是说人数太夸张了啦,怎么会有那么多。」
「嗯,好像是,刚才说的是有好几千了么,嗯……反正上万起跳是迟早的事。」
羙雪自顾自地抚弄着染成咖啡色的发卷,不屑一顾地说。
「还有,怎么可以说是『受害者』呢。」
「嗯?」
听到我这么说,羙雪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将头发撩到肩后。
「咦,小凛是什么意思?」
「啊,啊……这个……哈,我的意思是说那些轻生者不是自己选择自杀的么,
而且还做好了准备的,所以和『死亡贩售者』其实扯不上太大关系,
当然也就不能被称为『受害者』咯。」
「小凛妳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啊,我说错什么了么,羙雪看上去好像有些失望,
慢慢挺直了身体,双拳再次抵在腰间,脸颊上明显表现出不满的情绪,
「照妳这样说,如果航班延误的话,就都只要说是天气问题就好了,
难道就不用赔偿了么,你当人家是白痴么……虽然说那些人是自己选择自杀的,
不过由于『死亡贩售者』向他们提供了『自杀工具包』,让他们轻而易举地自杀成功,
那么,他(她)就属于帮凶或者说是整起事件的推手,那些人当然也可以算是『受害者』了。」
「……」
羙雪的嘴巴果然有够厉害,这样听起来好像也很有道理似的。
「……可,可是,就算『死亡贩售者』不售给那些人『自杀工具包』,
他们还是一样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进行自杀的啊……
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使用的手段是什么,
而取决于轻生者是否想要勇敢地活下去,以及继续生活下去的决心有多少……
另外,好像还听说使用『自杀工具包』并不会给轻生者带来痛苦,
这样说的话对那些想要轻生却又害怕痛苦,
以及希望把自己羙好的一面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也算是起到了帮助,
既保护了身体,同时也维护了他们的尊严!
所以,这样看来也……」
我自顾自话地滔滔不绝,却完全忽略了一旁的羙雪,
这时候的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一回头我对上了她摆出的一张臭臭的脸。
「妳和『死亡贩售者』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总替他(她)说话?」
三月的台东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了,凤凰树发出了新的叶子,天鹅绒草也钻出了土壤,
生机勃勃的季节却好像突然遭遇了一股强烈的倒春寒一般,一阵风卷走了这一片春意盎然。
这一刻的我已经深刻体会到这股冷空气的厉害,
从后脊梁骨开始「吱吱」地冒着寒气,小腿肚子跟着哆哆嗦嗦起来。
「没……没……没什么关系。」
糟糕,羙雪的脸色果然有够吓人,就连舌头也变得不灵光,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
脸颊上堆积满雨层云的羙雪仿佛随时都有电光石火,大雨瓢泼的可能。
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是,其他同学的讨论声音在这个时候竟然神奇般地消失了,
班级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望向我们。
这个也太引人注目了吧!我在心里发出这样的呐喊。
「小凛和他(她)不会……不会有关系的……」
发现羙雪情绪不对的优码还是勇敢地站出来为我辩解。
通常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当一方「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另外一个就会站出来帮助这个人说话打圆场,
因为和女王般的羙雪比较起来,我们毕竟还属于弱势群体,
不得不抱团共同面对羙雪的凌人盛气。
这一刻果然有够紧张,就连抓着我的手的优码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掌心里攥满了汗,
我想优码现在一定也和我一样,在心里一面流着泪,
一面小声地不住地拜拜吧——这该死的上课铃声什么时候可以敲响啊!
天宫婆婆人真的是好好,通常总会站在弱者的一方,她一定是听到了我和优码可怜的哀号,
就在形势岌岌可危的关键时刻,上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终于敲响了。
羙雪脸颊上的雨层云也在铃声结束后五秒钟一扫而光,
「啊,啊,呵呵……我只是开玩笑的,没事的,放轻松点。」
然后依然是她招牌似地打哈哈和晃动手腕。
果然羙雪是一个变脸比翻书还要快的家伙,
如果和这个家伙就这么一直纠缠下去的话,
根本不知道结果会是什麽,不过我想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我回去啦……」
羙雪打着招呼,甜美的笑容绽放得就像八月盛开的扶桑花,
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我和优码仿佛石化了一般,僵僵地目送羙雪离开。
「欸——!!!」
全班齐声发出一阵惊呼,戏剧化的结果一定让这帮怀抱热闹即将上演的家伙们,
不止因为感到诧异,还有更多的是表示失望和遗憾。
而羙雪就是羙雪,就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依然像个女王一般,
趾高气昂地一步接着一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我和优码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地整理了一下情绪,
从书包里取出教科书和原子笔摆在课桌上,
紧接着课业老师踩着欢快的步点走进教室。
沉闷乏味的一天就这样又一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