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千影伸出手，他的手白净而修长，指甲被细细地修剪过，作为人类的部分显得出尘如谪仙，作为混沌的部分如同恶鬼，蜈蚣的每一只百足都似乎是要去抓住一个人类的灵魂。
“我……我很想念我的妹妹。不是那种怪物，而是身为人类的她。”
他喃喃自语着。
“我不能允许她身染污秽。”
他的衣衫被百足撕裂，吴夜定定地看着他，这一次她比任何人都看的清晰，名为镜千影的存在的背后究竟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背后起皱成崎岖的山丘，骨质刺破表皮，隆起的骨架使得面前的镜千影的后半部分看起来有些嶙峋。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作为镜千影，那只是一个畸形的存在，是长着人脸的……怪物。
他的手一把抓住面前的吴命，吴命从虚幻变成实体，被镜千影拥抱在怀里。
她能感觉到镜千影的手，没有温度。
他用左手搂着吴命，蜈蚣的百足筑成樊笼，将两人拥在其中。
镜千影的右手顺着吴命光洁的左臂一路向上，冰冷的感觉让吴命觉得是有蛇在她的皮肤之上爬行。
她想要扭过头去，结果被镜千影地手一把揪住头发，镜千影的瞳孔似乎深不见底，她从其中读出了绝望。
世界之中的声音都消失了，再狭小的樊笼之中，吴命只能听见镜千影的呼吸声。
不像是人类的……呼吸声。
他捏住她的脸颊，力度很重，然后嘴唇缓缓靠近。
吴命无力反抗，只好绝望地闭上双眼，泪珠从微微颤抖的眼皮之下涌出，镜千影对此视若无睹。
……神也好，魔鬼也好，救救我。
吴命这么想着。
她已经能感受到镜千影冰冷的鼻息，只要他再靠近一点，她就会被变成镜千影的东西，作为奴隶所生存在镜千影的羽翼之下。
直到死亡。
眼前又浮现愚公的面容，老人对她和蔼的笑着，与她承诺救出自己的哥哥之后，自就能和哥哥一起得到自由。
“涅槃城不复存在之后……你就能自由，小命。”
她有时候也会亲自参与涅槃城的轮回，和父母一起向着绝望之皇做虚假的祈祷。她的枕头下藏着银色的剪刀。
她想要杀掉那个玩弄人轮回的神明。
果然，自由只是奢望而已，面前的男人将成为她新的绝望。
“如果镜柯来的话，我想告诉他……”
吴命轻声说。
“嗯？”
镜千影暂时停下了动作。
“……大地已经被燃烧殆尽，那么血肉为躯的人类该活在哪里？”
她的表情不变，像是在祈祷：“活在自己的永恒黎明。”
银色的光一闪，锐利的剪刀飞过来插在她的喉咙之上。
伤口深可见骨。
少女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自语着。
被燃尽的永恒黎明，应当是人类该达到的终点。
“在成为器灵之前……我先是一名至高铁律的所有者啊。”
她笑着。
被自己的至高铁律杀死，她就能暂时解脱。
“大地……已经被燃烧殆尽，血肉为躯体的人类是送行的薪柴。”
吴命咳嗽着，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
“愚公爷爷……讲过，在末日燃烧的大地上，也有叫愚公的人，用血肉抵抗燃烧，他是个巨人，为人类抵抗了几千年的烈火，终于身体也被烧穿了。”
“不断有人类赖填补他身体的空缺，久而久之，愚公变成了许多人。”
镜千影冷冷地看着她。
“你可真是个扫兴的女人……”
“我也是愚公，”她说，“我也是愚公，神总有一天会来移走我的两座大山，虽然我现在还没找到我的神。”
镜千影愈发觉得吴命的双眼像是熊熊燃烧的赤焰。
“你的神……也还没找到吧？”
她稚嫩的脸在这一瞬间染上看似愚笨的认真，镜千影对她露出了不屑的笑。
“收起你可笑的理论吧，虽然没有器灵会很麻烦，但最后涅槃城还是会落入我手。”
身侧的白骨蠕动，凝固成洁白的剑刃，他转头，毫不犹豫地挥下洁白之剑。
剑顺着力道挥动。
当！
骨剑发出了难听的声音。
然后在镜千影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被巨大的力道反弹。
当！当！
白色的樊笼在瞬间被赤色的流星粉碎，骨剑在空中打着旋，也爆裂成白色的碎片。
轰！
最后是巨大的撞击声，电光石火之间，镜千影就已经被抛飞出去。
落在神庙的墙比之下。
吴命只觉得自己被拥入了一个炽热的怀抱之中，暖和的感觉近乎烧灼，却奇迹般地没有感到疼痛。
她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红色的晶状物细碎地凝结在来人的头发上，一头长发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余下鲜艳的炽热色彩。
他的面部也被覆盖纹晶，让这个人的面庞看起来更加的妖气凛然。眼睛之中赤色流淌，尽是暴虐和狂气。
他勾勾嘴唇。
银色的剪刀被毫不留情地拔出，再吴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面前的人就霸道地吻在她的嘴唇。
深入，继续深入，还在深入，似乎要占据她的一切。
暖流顺着口腔蔓延，四肢百骸的细胞和骨质似乎都被点燃。
被剪刀捅出的伤口在渐渐地愈合，那个人从她的唇上离开，她看见了那双眼睛之中，赤红之下掩藏着的葡萄灰。
“你……”
食指按在她湿润的唇间，他摇了摇头。
抹去她唇角的水痕之后，他将手指放进唇瓣之中舔了舔。
“悲伤的味道。”
她最后看见他的笑。
然后，赤色奔袭。
……
“祖龙血……”镜千影从废墟之中站起来，背后巨大的骨架使得他的活动有些不便，“血脉浓度……咳咳……接近祖龙直系，你是谁？”
他显得有些虚弱地咳嗽两声，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眯城细缝。
浑身红色血晶的人形没有回答。
毫不犹豫，虚幻的龙爪打出。
砰！
被白骨的节肢挡住。红与白撞击，溅射出光火般的碎片。
镜千影惊讶与对方的果断，他本身作为临界者，一般人见到他多半是退避三舍，被封为皇子之后，谄媚讨好也是他经常看见的东西。
但他没有见过那样轻蔑的眼神，从凝固着血晶头发之下的双眼射出。
“看起来…还是个使用血脉的新手啊。”
他甩了甩手，环顾起四周来，不一会脸色忽然变了。
“明心境……你只是明心境！”
他忽然右手按上自己的太阳穴：“怎么都是些不要命的，你就这么想死吗，我不知道谁给你的血脉，让我猜猜——是冠者吧。”
“你这愚蠢的棋子。”
按住太阳穴的手指忽然滑落，他像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一样捂着嘴巴，最后还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整个脸都扭曲起来，红色的人形没有理会他的举动，又是一拳挥出。
这一拳朝着镜千影的脸，镜千影也没有躲，就让他一拳结结实实轰在脑门上，他依旧在笑。
“你说啊，为什么要相信冠者的谎言？”他摇摇晃晃地，下嘴唇正在止不住地淌血，鼻梁也歪了，但他依旧还在笑，“神根本不爱世人，故而每个人都能成神！你究竟明不明白，世界上没有东西是好意！”
“这种东西啊，”
镜千影第一次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庞大的东西的声音，在平静之中听出寒冷。
“我早就知道了。”
镜千影还在笑着，最后跌坐在地上，骨架与地面碰撞，发出吱吱嘎嘎的杂音。
他静静看着镜千影，最后开口：
“神仙姐姐，你在的吧。”
四面回声，吴命呆呆地看着他，镜千影还在笑。
“你在的吧。”红色的人形静静地说，语气还是那么没有起伏，“在的话，就赶快给我滚出来。”
“不，现在就滚出来吧，我知道你在。”他玩弄着发梢之上的血色晶体，垂下眼睑，“你不能违抗我，我说的对不对？神仙姐姐？”
“或者……叫你祖龙公主比较好呢？”
“三，二，一。”
血色波动划过大殿，撅着嘴巴的少女出现在了神殿中央，她一脸不开心，仔细看去，头发和眼睛都变成了粉红色，和在图书馆之中见到的那个“神仙姐姐”来看，倒是大变样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人：“你是被血脉冲昏了头脑吗？忽然性格就这么无理。”
“神仙姐姐警告你嗷，你可能会死嗷。”
少女怪腔怪调的，眼中却还是闪着星星。
“真是的，我只不过想保护你而已，谁知道轮回创世主竟然有祖龙精血……”她碎碎念着。
手忽然伸到了神仙姐姐的面前，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她看见面前的少年的眼睛，其中火焰已经烧灼成一片，她忽然觉得那种眼神有些可怕。
“你真的是被血脉搞疯了……”她喃喃着，不想继续看那双眼睛，好像看多了就会被同化，她不想看。
“跪下。”
他说。
神仙姐姐面色再变，她定定地看着那双几乎成为火红色的眼睛，她没有看到动摇。
“好吧好吧，谁叫你现在血脉比我还浓呢，啧。”她撇嘴的样子也很可爱，“你想让我做你的手下，我就暂时做一下吧。”
她摊摊手：“镜柯，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是苏诗雨，苏醒之月，伴雨吟诗，苏诗雨。”
“记好了吗。”
她忽然朝面前的人单膝跪下：
“我绝不会违抗您的意愿，按照血脉的指示，您将是我永恒规则。“
“直到您死去为止——”
她在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