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醒来时,迎接我的只有阵阵头痛与全身的酸软无力而已。昏昏沉沉地环视了一下房间,一切如故,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对了,那本书——”
我慌张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寻找那本强行留宿的书的身影,但几乎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
“幻觉?”我大幅度地甩甩头,试图让大脑摆脱僵化状态,“明明这么真实——”
这时候,门被什么人推开了。
“都快七点了,砂川你可真能睡。”母亲有些愠怒地说,“赶快下来吃早餐。都这么大了还要让我操这种闲心。”
母亲的心情不太好,我可以保证——一般这种时候只能缄口不言,耐着性子听着那持久战般的无差别埋怨。
“晚上睡这么早还这么晚起床,怪不得说没时间念书呢——”母亲在不远处对付着一堆碗碟,“都已经高二了,应该要加倍努力才对吧?似乎只有我们在干着急……”
与其说是无言以对,不如说我毫无反抗的意识。父母很辛苦地维持着这个家,我绝不能说些话来刺激他们呢早已被生活扎得千疮百孔的心——毕竟那些辛酸尖刻的话下隐藏着的并非恶意,只是纯粹的担心而已。
可是无论听了多少次,我都还是没办法接受那些莫须有的职责。国中那个优秀的乖儿子早就已经逐渐消亡了,只是父母在这两年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连我自己都默认了的既定的事实而已。尤其可悲的是,不只父母,每个人都依然用成功者的眼光来看待这个已经失去胜者荣耀与光环的我。
要是哥哥还在就不会是这样了吧——
心中一阵痛苦的紧缩,目光不由自主地游离到了隔壁的和室里。在正中间的灵柜上,一张灿烂的笑脸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温暖着这个让我有些许失望的家。
但有好几次,我竟从那样美丽的笑脸下瞥见了一缕阴霾。
“砂川,转校生唉——”美绪将脑袋探了过来,“听说是个美人坯子哦。”
“是吗——”我百无聊赖地敷衍道,“有没有她我们的日子不一样过?”
“喂,同学,你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哦。”
“你似乎没什么资格说我吧。”
她有些无奈地转过头去,但瞬间爆发出一股惊人的魄力。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浅川千秋,请多指教。”
干净利落的开场白,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感情。一如她秀丽的黑色长发,散发出如同江户时代公主的气息。这等美丽的存在,于我是绝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淡然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书什么的杀手什么的都给我滚一边去。
就连那些幻觉般的期待也是。
“合同上应该没有要求你们把书抢到手吧,老板?”低沉的声音从屏幕后方缓缓流出,“可您为什么要这般心急呢?”
“请原谅我们的过失。”汉斯替已经抬不起头来的主人答道,“我家老板只是想赶快完成工作——”
“——然后卷走我的钱?”委托人冷笑道,“大家都是生意人,这么做又何必呢?
“关于贵社的传言我也略有耳闻,但能否请老板这次通融一下,遵守我们的合约办事呢?”
“那是自然……”
“那么,我静候佳音。”
通话切断的瞬间,呆立在汉斯身后的面纱女有些怯怯地抬起头来,声音发颤。
“凭什么——一直干着勒索别人的勾当过活的我们现在要这么狼狈地被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勒索…”
“小姐,我们敌不过他。”汉斯冷静的回答道,“昨晚你也看到了…”
“为了这桩生意我起码会减寿十年!”面纱女紧皱眉头,“难道只能任人宰割?”
沉默蔓延了整间屋子。
这两天生活的跳跃性完全超出了我的负荷,因为各种怪事总是在我毫无意识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发生了。
公主般的浅川同学,此刻正在我身后不远处走着,和我一样的形单影只,和我一样的方向。
而这个在礼仪方面毫无纰漏却能保持与美绪不同的适度热情的女生,正在以机械化却优雅得无可挑剔的待人之道逐渐瓦解掉旁人对转校生的疑惑与过分旺盛的好奇心。
这样的她,直到我离家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时还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那个——浅川同学?”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你住在我家附近么——我是说,怎么从没见过…”
“到了。”纤细轻柔的声音从被夕阳染得血红的唇中传出来。她不紧不慢地走到一个门牌前,那上面分明刻着“芥枝”二字。
“我姨妈家。”
“这明明是我家——”
“是吗?”浅川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一起进去吧?”
无视掉她的话,我一路小跑直奔厨房。母亲正心情甚佳地准备晚餐。
“怎么这么慌张?”连“欢迎回家”都忘了说的母亲一脸惊讶地看着我。随即一句“我回来了”悠悠地飘进耳中,将母亲拉到了客厅。
“千秋,好久不见了…”母亲热情地拉着这个不速之客坐下,被压抑堵住嗓子的我不知所措地听着不住传来的只言片语。
“都这么大了呀,今天是和砂川一班吗…”
“多亏了有表哥照应我才没那么紧张呢…”
“砂川那孩子尽管都十七了却还是有些任性,海清多多包涵才是…”
“完全没这回事…”
看似琐碎无奇的对话在我听来却异常刺耳。待我清醒过来时,我已经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
但是,无论我怎么逃避都无法否认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无论怎么思考都无法理清凌乱的思绪。
“打扰了。”
门把手被转开,我仿佛看着外星生物一般看着若无其事走近我的浅川。
“这么一扇门也想锁住我?你还真是像姨妈说的那般天真呢。”
“你是谁?”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中带点底气,“这么做目的何在?”
“你就一这种预期和救命恩人说话呀?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你究竟在——”我霎时间恍然大悟,“书?”
“不是哦…”她从床上跳起来,用一副慵懒的口气说,“只是个容器而已。”
浅川伸出双手向上托着空气。一本书应声落地。
“这是‘真实之书’,也就是昨天那些人想得到的东西。”
“开玩笑吧?明明是这么一本破烂——疼!”
我捂着脑袋有些愠怒地盯着她把手刀收回。
“等你活到和她一样的年纪时再说这句话吧。”浅川将书搁置在一旁,“所以,如你所见,我就在这里住下了,初次见面的表哥大人。”
“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多出来个表妹?”我满腹恼骚地抱怨道,“你对我的家人干了些什么。”
“作为一个大男人,您能别这么麻烦吗?”浅川放下手中的甜甜圈,拍了拍手上的糖霜,“没啥大不了的——只是封印了一条‘真实’而已。”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
浅川将书平摊在腿上,对着空白的页面说:“麻烦你了,狸泽。”
“了解。”
听到这个陌生的成熟女声,连我自己都惊叹为社么自己会这么冷静。
“狸泽,她的名字。”浅川指了指腿上的书。上面渐渐浮起了一串红色的字。
“浅川一伸一家于2004年5月7日死于车祸。”
“归于汝之归处。”
字体由红转黑。
“喂,这究竟是——”我一头雾水地看着这让人不明所以的桥段,“你去哪里?”
“废话,当然是去吃饭咯。”
浅川踢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下楼梯,剩下我狼狈地跟在后面。此时,下方传来了母亲注满疑惑的声音。
“砂川?”母亲皱着眉头,“你带了同学回家怎么不早告诉我?”
“什么跟什么呀,她不是千秋吗?你看——”
“到此为止,砂川。”浅川用食指指着那行黑字,“坠入彼乡吧。”
母亲的目光恍惚了一下,立刻换上了一如之前的笑颜:“千秋,砂川,站在那里干嘛?快来吃饭了。”
一份已被冲淡了的好奇又重新浮上心头,我不知所措地望向身旁的浅川。
“该吃饭了哦,砂川哥哥。”
恶作剧般地吐了吐舌头,仿佛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愿。
幻觉!绝对是幻觉!我只好这么安慰自己。但在心底,我由衷地觉得我的高中生活已经不会像我期望的那样简单平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