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贵客到了。”
“我知道了！”
声音中带着几许颤抖，从何时起他的到访已经成了我在这城廓之中唯一期待的事，简单的梳妆之后我便离开了天守阁前往城下町。
今天，他死了。
若非已经死亡他是不会以这样的姿态来到城下町的，一道刀伤横切开他的咽喉，医生正在为他缝合，我站在医舍门外等待医生医治的时候被他撇见了，他一如既往的开朗的笑着，同时展示出右臂肌肉表示他很健康。
宴会在医治结束后开始，简单的两人小酌，只在一间面朝三途川河水的露台之上。
“我会为你备好船只的。”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急切，这座城廓本来就不是人类可以涉足的地方，他在此地是个异类，而我们相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异类。
“多谢好意！我还不急着去冥川报道，我被立了生祀一时半刻走不了。”
“生祀？”
“啊！……那是一种祭祀方法，就好像把人供养成半神，让他变得非生非死……”
看我一脸茫然，他收回了隆长的解释，眼睛一转化繁为简的说。
“简单来说我变成一名信使了。”
“信使？”
“会定期来这里报道哦！”
“咦！”
我发出了惊叹，因为这是我从未设想过的事，虽说城廓之中并没有实际的时间流动，但是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每次造访都相隔很久很久。如今从他口中说出定时造访的时候，我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我想想，大概是大手门前的红烛燃尽三根的时候我就会来。”
“嗯，我会在门前等你的！”
“城主亲自出诚迎接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啊，必须让蝉纹给我备点伴手礼之类的东西了！”
我正要说些什么，他端起酒杯送到了我的面前打断了我的发言。
“你千万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哦，信使是公职而且还是我用命换来的，从蝉纹那个土豪手中抠点劳务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静静的接下酒杯，压制住心中的狂喜，也许是这么长久的等待获得了回报，我期待的好事终于发生了。
“咚咚……”
有人敲响了露台的移门，来者是白姨，她按照我的吩咐送来了一条白色的丝巾。
“这条丝巾可以遮住你颈部的伤口……”
“谢谢！”
“还有，如果感觉到痛苦的话，请你在这里多休息一段时间再走吧。”
他从我的手中接过丝巾，我和他的手虽然牵在了一起，但是我却毫无触觉。
“痛苦……”他的眉头皱起，缓缓放开了我的手，丝巾被他握在手中端详，随后万千种思绪化作一道叹息。
人会感觉到“痛苦”，那是一种无力的感觉，躺在地上什么都不想去做，这样的人久而久之便会迎来死亡。
我见过很多酩酊大醉的妖怪躺倒在地板上，但是只要它们呼呼大睡之后都会恢复精神，而且它们嚎啕大哭的时候也大多卧在地上，大概这就是真正的痛苦感觉吧。我无法实际去理解这些情感和感觉，因为就算他握住了我的手，我也不会有丝毫的感觉，因为我是无。
之后的很长时间，大手门前的蜡烛每更换过三根他就会来到城廓之中，而每次来他都会带来伴手礼，有时多像个摆摊的商贩一样，有时很少甚至只有一条专为我带来的项链。我以为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期待越来越浓烈，以至于每次更换蜡烛我都必须亲自前往。
二十八根蜡烛熄灭了，就在我更换蜡烛的时候，他双手抓着一个狂躁的老妇人来出现在了桥的那一边。
我能认出那是他，因为有这样的特殊感觉，但是他的外貌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血液仿佛从他的每一寸肌肤中渗出，就算他努力的尝试说话吼口开裂的腐烂伤口也让他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发言。
“……我的生祀破了……请你先帮我看管一下这个家伙……我担心蝉纹那里会出大事……必须立刻赶回去……”
“你痛吗？”
“……啊！很痛，很痛苦……但是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做……”
“那就休息一下。”
“……做不到……我很快就会来见你了……这次会呆的久一点……”
丢下发狂的老妇他离开了，但是不多久他又回来了，这一次正如他所说的他会呆的久一点，在送走发狂的老妇之后他也许是真的无力再去做任何事，所以经常一个人坐在桥头呆呆的眺望着流淌的河水。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一直持续到他主动向我告别的时候，他没有在桥头等到他的朋友到来，时间已经不允许他继续等待下去了，踏上我安排的小舟他仰天躺倒，他已经快不成形的“躯体”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无，最后我拜托你做一件事。”
“你说吧。”
“在城楼顶端点一盏灯吧，让它足够明亮可以成为我朋友的路标。”
“我会去办的。”
他微微点了点头，用最后的力气轻声说道：“后会有期。”
——————
他又一次随着河水流向了亡灵该去的地方，我不愿去回忆这是第几次离别，城廓之内的一切都因为他的离开失去了色彩。直到他再次出现在城廓之前的桥头，以一个孩子的姿态。
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般的情况，就连城廓里的妖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孩子总能在不经意造访城廓，而他出现的位置就是当初他一直眺望河水的特等席上。
唯一可惜的是，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这就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吧，我很满意上苍如此安排，注视着这个孩子渐渐长大，倾听着他所有的苦恼与郁闷，我也陪他渡过了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只有一点不变，他给我起了新的名字，果然还是那个字——无。
他也告诉了疼痛和痛苦的意思，也是和曾经一模一样的描述，身上的伤痛休息几天就好了，这几乎是他对我的口头禅。
直到有一天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必须去做一件事，但是他需要我看护他的身体，仅仅一天时间，就在那一天时间中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感觉。呼吸、窒息、饥饿、酸甜……在那一天里，我几乎用他的身体感受了大部分人类拥有的感觉，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个谎言。
“我想体验真正濒临死亡的痛苦，以证明他所描述的痛苦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一般轻描淡写。”
——————
“这是见影师画的画像，主上请过目。”
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就开始了我的计划，最初我的计划也十分简单粗暴，因为世间常常有轻生之人，我想只需要利用他们体会一下死亡的感觉。也许是下面的人会错意了，他们千挑万选呈递来一副画像，上面竟然是一个美丽的花季少女。
“这样的人也会自杀吗？大好的年华，年纪也和他差不多吧。”
“见影师说了既然已经见到了影子，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尝试过了。这种人的灵魂死后必定受苦，我们收她在城廓之内好好对待，由主上掌管她剩下的人生不是一件好事吗？”
我双手一颤立刻甩掉手中的画像，大声呵斥道：“做了这样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原谅我的！我绝对不能做出跨越生死界限的事！”
“恕属下直言他已经忘了之前的一切，况且这一次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主上看着他长大，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诡辩！”
“是嘛，那么让你代为看护他的身体，这难道不是跨越生死界限的事吗？所谓旁观者清，老朽可是看的非常明白，而且九尾大人也应允了会帮主上一臂之力。”
“你们都不听我的吩咐擅自做事，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人。”
白姨叹了一声，诚恳的对我说道：“主上要怎么做是主上自己的选择，我们下人永远只会对主上效忠。况且九尾是在得知见影师描绘画像之后主动联系我们的，她要我转告主上一句话。”
“她说什么？”
“无论主上采取何种手段，她都有绝对的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女人。”
……
白姨看我默不作声，只递上了一张对折的宣纸后悄悄退去了。
天守阁中再无他人，我又一次拿起那副画像端详，然后鬼使神差一般的双手不自觉的拿起了那张对折的宣纸。我只是想体验一下临近死亡时的痛苦，反复在脑内诉说着自己的诉求，我找到了莉子家所在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