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田地……耕牛……田地……”
在竹中帆巡夜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农夫，倒在血泊之中的他浑身上下布满了可怖的伤痕，有的像牙印，有的像爪痕，在这样燥热的夜晚隐藏在幽冥之中的魑魅魍魉开始蠢蠢欲动了。
明天就是决战之日，城楼上已经摆出了阴阳师的道场，每个营寨的将士们都在摩拳擦掌，作为奋战的代价领主们开出的赏赐固然丰厚，但是对于死人来说这样的赏赐如同浮云一般。
竹中将农夫的尸体背回了他们的营寨，他并非出于好意，单纯的是阻止有人继续犯傻。
“我知道了，具体情况我会上报给国主大人。您请回吧。”
武将礼貌的打发着竹中帆，但是竹中没有退意，他向前凑了半步降低声调问道：“我能见一见少国主大人吗？”
“少国主大人早已安寝，不便叨扰。”
“我知道了，后会有期。”
没有更近一步，竹中选择了退却。
举起火把继续在黑暗中前行，连竹中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样的巡夜有何意义，真正要对付的怪物不会跑出来，真正需要防备的怪物又不在这片死地之中。
突然传来的马蹄声，打破了死地边缘的宁静，三枝火把与竹中的星火之光会和在一起，年轻的少国主的身影出现在竹中面前。
“竹中大人！刚才部下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这种小事何劳少国主大人亲自跑一趟。”
“竹中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竹中帆点了点头，两人并没有走远，仅在三名侍从的视线之内挪动了几步。
“安艺国少国主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我的名字叫大内世，父亲尚未入土，少国主的称谓实在不敢当。”
大内过分谦卑的表情让竹中心生疑惑，便直接问道：“我只是一介草民，大内大人为什么要如此谦卑？”
“后生如今身处险境，有几句妄言请大人一听。”大内毕恭毕敬的站在竹中面前，对着竹中说道：“晚生在京中有些人脉，知道大人是曾经有恩于云姬大人，并且之后被源大人赐姓、封赏。晚生斗胆敢问大人，您现在从命于何人？”
“我早已经下野，现在只是自给自足的一个铁匠。”
竹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大内心绪难宁，他努力思考以至于眉头紧锁。
为了打消大内的疑虑，竹中不合时宜的加上了一句：“真正的归隐山林，此时此刻我不从命于任何人。”
大内的脸色从失望变成了绝望，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双稚嫩的脸庞瞬间蒙上了岁月的沧桑。
“晚生多嘴了，请大人忘了晚生刚才所说的一切吧。告辞。”
大内世的语气有了微小的起伏，他转身走向了侍从与马匹。
“其实在山间有一条小路，如果明日战况不佳，你们可以从小路脱离战斗，这样至少可以保全性命。”
“就算保全性命又能如何，逃得过一日，逃得过一世吗？”
大内世有些激动，少年的血性冲上头脑，温文尔雅的外表很快被撕裂。
“那么少国主大人有什么打算吗？有什么妙计吗？”竹中一把拉过了大内世手中的缰绳，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内身边的三名侍从都将手压在了刀柄上。
“正如我所说，我现在不隶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但这不代表我希望看到无辜者白白送命。相比之下民为国之根本，身上背负着国民性命的少国主大人一味的向人求救也未免太不堪了吧！”
大内没有展现出怒意，庶出的境遇让他早就有了对待自身愤怒的经验，面对长他一辈的竹中帆，他依旧表现出十分敬意。
“想必你回去也睡不着吧，既然如此陪我巡夜如何，少国主。”
……
巡夜队伍的火光抱拢成团，深夜的死地边缘多了一丝生气，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也收起爪牙安安静静的蛰伏了起来。
“在父亲失踪之后，我立刻上述朝廷，无论是否由我继位，都应遵循正统之道，可是书信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得知父亲死讯之后，我向源氏一族发出私信，可是时至今日依旧毫无音讯。”大内世开口吐露，也许此时在他的面前已无其他盟友。
“抱歉，我刚才对你失礼了。”
“竹中大人并没有说错，晚辈一味的寻求别人帮助，却没有想过自己所能，刚才的训言让我获益良多。”
“不必奉承我。”
“并非奉承之词。”
“你刚才说无论朝廷还是源氏都毫无反应，想必京中已经生变，平氏一族又在此集结，看来已经到了多事之秋。”
“晚生倒是希望能从此地脱身，可是一来父亲尸首依旧在城中，二来逃回属国又恐怕平氏发难。”
竹中帆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火把递到了大内手中，借着这位少国主的手作为火把支架，他放开双臂抱在胸前，以一副释然的姿态说道：“我负责押运每日进城的粮草，少国主的第一虑只需偷天换日便可化解。”
“至于第二虑，现在京中生变，连国主继任这种事都难以即刻处理，朝廷与源氏威信大减，而平氏正好举兵平定领地内乱确立威信。此刻正是此消彼长的博弈之时，如此看来平氏大军虽然势大，但只会在领内活动。因为就算京中生乱，源氏一族并未伤及元气。”
大内世的眼中绽放出希望的光彩，但很快竹中的一盆冷水又让他冷静下来。
竹中：“如此看来你们更要尽快脱身，明日平房一定会将本部兵马留在后方极力保存自家战力。”
“竹中先生愿意相助，晚生将来必定重谢。”
“你刚才好像还因为我在野之身而感到失望。”
“晚生见地稀薄，愚昧了。”
竹中看着喜出望外的大内世，突然用低沉的语气问道：“少国主如何看待老国主的，在你的眼里他是好或是坏？”
“治理国家难说好坏，更何况身为人子，怎能对父亲妄下评论。”真是圆滑的说辞，但这般教科书式的应对，让竹中有些不满。
“我食俸禄之时，常常遇到流民越境抢掠，他们多半是自发而来被生活所迫，但也有的是因为国主、城主放任所致。如此放任饥民劫掠，实乃饮鸩止渴之策。”
“晚生明白了。”
“明日正午你的部队必定充当前锋，死伤在所难免，经历此劫后我希望你能善待国民。”
“明白。”
从大内手中拿过火把，竹中快走两步离开了火把的队列，接下来又是他独自一人的巡夜之旅。
“黎明时分，派两个你最可信的部下来町中找我。”
大内世与侍从们低头礼拜，送别了游走在死地边缘的那唯一一道火光。
夜已经很深，再有一圈竹中也必须回去休憩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传来了幽幽的蹄声。这不是战马的马蹄，这声音比马蹄轻盈数倍，又灵动百倍。
竹中停下脚步等候着古灵精怪的蹄声主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那头奇怪的小鹿一蹦一跳的来到他的面前，稍许停顿之后它又开始悠哉的绕着竹中帆踱起步来。
“今晚看来是没有休息的时间了，带路吧。”
会意的小鹿摇了摇脑袋，开始小跑起来，紧跟着它的背影竹中帆举高火把向更深邃的黑暗中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