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下弦月像是巨人的独眼，莫名的流光溢彩，漫天翻卷的乌云掩盖不住那血色的光华。夜晚比白天还要明亮，只是在月色下朦胧得不太真实。天上莫名其妙地飘起了小雪，灰白色、像是陨落的尘埃，在人们身边徘徊。其实这些迷茫的人们，也是如同它们一样漫无边际地徘徊着的吧。
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那里似乎曾是一片繁华的灯红酒绿，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这里，昔日再华丽的色彩都已经消逝，只剩下一片无尽的茫然的灰色。
各条街道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多边形。伫立在街道们最中央的灰色大楼，永远是灯火通明。它的高度仿佛没有尽头，无数的窗口都满溢着惨白刺眼的灯光，使下方想要抬头看到楼顶的人们睁不开眼，制造了一种无尽的错觉。
这是“虚无之城”的中心建筑，最高掌管者——第五天使的所在地，圣殿。
男子独自坐在圣殿的天台上，双脚悬在半空中，来回踢动着。耀眼的发丝在高处流动的风中凌乱地翘起，浸染着血色的月光，却染不透那金色的张扬。他的背部轮廓包裹在蓝灰色的外套下，勾勒出优美的弧线，领口处一层厚重的毛皮装饰物显得很温暖。他半眯着金色的眼，兴致勃勃地俯身瞰视着下方来来往往流动的人，身体随着手边音乐播放器的节奏开心地晃动着。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人类们永远是那么粗暴地解决问题，一直一直一直……”他的头越来越低，金发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低低地笑着，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唇角的动作因为兴奋而扭曲起来，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开心。
“第五天使大人，不早了，您该休息了。”礼貌而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听过成千上万次一模一样的话语，不是同一个人，虽然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他停下碎碎念似的自言自语，回头瞥了一眼。两个男人站在天台的入口处，一样的身材，一样的服装，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口气，还有一样的脸上一样的银色面具。毫无感情的声音，就像是牵线的人偶一样，虽然在活动，却察觉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第五天使挑了挑眉，似乎不太高兴，瞬间收敛起那有些诡异的笑容，沉默地望着他们，突然随手抓起身边仍在响的音乐播放器，猛地朝其中一个人掷去。那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没看见一样，音乐播放器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狠狠地砸在他身后的墙上。
第五天使扫了一眼地上的残骸，站起来走过去，一脚踩在上面，用力将它碾碎，一边发力，一边旁若无人地歇斯底里起来：
“每个人都是这样，只会装作木头一样对一切充耳不闻，只会在不需要的时候没完没了地啰嗦！真想说我受够你们这些该死的NPC了，可为什么有时候又觉得这样下去也不错？我喜欢这样坐在巅峰上俯视人类，看他们多愚蠢多渺小！看他们丑恶的面容然后憎恨他们！看他们一个个为了自己肮脏的欲望而死掉！呵呵……哈哈哈！真是恶心得不可救药！不可救药！这个世界真美好不是吗？它那么真实，真实得不允许虚伪的存在！哈，继续舞动吧，你们这些恶心的人类，让我看看你们那该死的面具下真实的丑陋！我真想去憎恨那些丑恶！喂，你们懂吗，NPC们？不懂吧，呵，你们不会懂，你们这些只是木偶的垃圾！”
“第五天使大人，不早了，您该休息了。”丝毫没有改变的内容，连语气也没有改变。
第五天使顿时沉默了，同时停下了对脚下播放器残骸的虐待。刚刚的歇斯底里像是从来没有过，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三个人静静地站着，像雕像一样。
末了，他突然快步走上前，一把拨开堵在门口的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了下去。二人对视一眼，相互会意，快速跟了上去，随手关上了门。
“我要找一个人。”
“是，大人。那么，是谁呢？“
“呵，很久没有看见他了，那个小鬼。”
以撒的心情差到了几点。他逆行在城市中心杂乱的人流中，像一头暴躁的野兽，不断地横冲直撞，无意识地故意挑起事端。他的心情很差，非常差，他心里暗暗发誓，这时只要有人敢抱怨一句什么，他绝对打得他七窍流血。鲁提辖三下干挂了一个强霸民女的哥们，他相信以他现在的愤怒，一拳就可以把招惹他的人打挂。
“喂，你看着路好么？”在以撒狠狠撞在一个人肩上时，他终于听到了他期待已久的声话。那声音是那么令人火大，以撒看都没看，蓄力许久的一拳用尽全力揍了过去。
或许是他的力气使得过头了，那一拳的力度没有使在正点上，而是打偏了，以至于那个倒霉的人没有挂掉而是直接飞了出去，后背硬生生地撞在了路边的墙上。
“没死吗？”以撒多少觉得解气了些。同时，他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喂，亚诺斯，还好吧？”安维刚刚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向半坐在墙下的亚诺斯小跑过去。
“还没死，呃，胃差点撞出来。”亚诺斯捂着高高肿起的左颊，埋着头，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敢让老子不爽，那货不想活了！”
“哼？想打架吗你？正好，我正想找人打一架呢，不妨陪你玩玩。”以撒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片乳白色的烟雾，半掩着他挑衅的笑脸。
亚诺斯没说话，扶着墙缓缓站起来，突然挥拳便向以撒冲了过去。
“啊！”安维蓦地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哈？”亚诺斯和以撒的动作同时僵住了，一起望向莫名其妙尖叫的安维。
安维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悠然自得地走了过来，一手揽过亚诺斯的脖子，另一只手搭在以撒肩上，“现在是和谐社会，无缘无故互相残杀可不是好习惯啊少年们。”
“你够！”亚诺斯的手肘狠狠搥在安维的小腹上。
以撒只觉得怒火中烧，一拳打中安维的肩胛骨，“和平主义者滚一边去。”
“没办法啊，”安维疼得一脸惨笑，“我要罩着我小弟啊，他会被你打残的不是么？以撒啊，你的脾气怎么这么暴躁了？”
“我早就是这样了，你忘记了？”以撒凶残地瞥了他一眼。
“谁是你小弟啊？”亚诺斯剑眉一挑，“话说你们认识？”
“你才反应过来吗？”安维作语重心长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你的反射弧长度围起来可绕赤道两圈。”
“滚！”亚诺斯无意间看见一旁以撒不怀好意的笑容，青筋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向以撒没缠绷带的左眼。
以撒看着挥来的拳头一怔，竟忘了躲闪，那一拳不比自己刚刚用的力气小多少，剧烈的疼痛让他向后退了几步。他低骂一声，捂住眼睛。无奈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勉强睁开眼，透过指隙看着亚诺斯张狂的不可一世的笑。
“混蛋，这是还你的，这下扯平了。”亚诺斯猖狂得忽视了以撒阴沉的脸色。
“喂喂……”安维察觉到以撒情绪的变化，空气的密度仿佛都低了下来。
“真火大。”以撒低声说了一句，右手放在街边已经废弃了的邮筒上，指关节凸得发白。几秒后，邮箱下方的地砖上突然出现了裂缝，并向四周蔓延，紧接着地砖迸裂开，邮筒直接被他从铸好的地面上拔了起来，单手举到空中。他垂着头，看不见表情，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愤怒所致。
“呃，不会吧……”亚诺斯万分震惊地看着近两米高的深红色邮筒向自己抡了过来，下意识地一躲，只觉得一阵狂风擦着耳边呼啸而过，在他刚站的地方砸出一个巨大的坑，邮筒深深地陷了进去。他觉得自己的表情只能用“=口=”来形容了。
“以撒要淡定，”安维靠在一边的墙上，慢悠悠地说，“刚才那一下要是砸在头上，脑浆会被砸出来吧。”
“你妹啊！”亚诺斯目瞪口呆地盯着以撒拎起来的铁皮垃圾桶，不忘扭头怒视。
“葡萄的……明明说过要橙子味的了……”安维魔术般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吸吸冰，自言自语地抱怨着。
“你居然在吃吸吸冰！你多大了啊混蛋！要吃为什么不帮我也买一个！还有这里为什么会有卖吸吸冰啊！”亚诺斯瞬间理解了那句古话的道理，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支本来是帮你买的但是看你现在很忙的样子再不吃就化掉了所以为了不浪费食物我就做点好事。”安维叼着吸吸冰，含糊不清地说。
亚诺斯；“……”
“喂，别在我的地盘上大肆破坏啊！”一只手悄悄搭在了暴走的以撒肩上，手的主人就站在以撒背后，披头散发，身着白衣，正用愤怒凌厉的眼神盯着闹腾得鸡飞狗跳的二人，那怨毒的样子像是刚从井里爬上来。
“鬼啊！”亚诺斯一声尖叫，向身后跳开几步远。
“鬼你妹。”女孩几步走上前，恶狠狠地瞪着他。
她不算难看，黑色的长直发，巧克力色的眼睛，皮肤很白，倔强的唇微微撇着，显示出她的不屑。而至于白衣……亚诺斯震惊地发现，那竟然是久违的校服。
“你……真爱校……”亚诺斯谄媚地干笑。
“把你的手从路灯杆上拿下去。”女孩无视他，扭头对以撒喝到。
以撒的动作顿了一下，深红色的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依旧看不见表情，但他的肩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火大啊，真令人火大。以撒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胸中燃烧着的怒火了，而实际上他也不想控制。接着，灯杆被他的手从中间拧断了，顺势向亚诺斯和那个女孩擦着地面扫了过去，掀起一片尘土。
“这……这算是豆腐渣工程么？”亚诺斯条件反射地躲开。从刚才以撒拔出来的邮筒，轻飘飘地拎起来的垃圾桶，还有被一只手拧断的路灯杆，亚诺斯觉得这座城市就是豆腐渣工程的成功品。
“本来我不打女人，但是女人中不包括母夜叉。”以撒的声音更低沉了，压抑不住的愤怒使那声音有些颤抖。他随手将没打中人的半截路灯丢了出去，另一只手将另半段灯杆从地上扯出来带出几截埋在地下的电缆，被硬生生拽断了。
“你敢再说一遍么？”被说成是母夜叉的女人没有不发火的，女孩的脸色马上阴了起来。
“他又不是复读机。”亚诺斯在一旁煽风点火。
以撒二话不说，抄起灯杆抡向二人。女孩抓住时机，踩着灯杆一跃而起，抽出腰间的匕首，就势向以撒刺去。以撒灵活地躲开，反身再次抡起灯杆。三人一时间一片混乱。
吸吸冰的外壳上凝结了细密的小水珠，不时滚落。吸吸冰抽缩得越来越细，深紫色的葡萄味冰也变得越来越苍白。安维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牙齿紧紧咬住吸吸冰的吸口，用力**着甜的发干的葡萄汁，直到残留的只有无味的冰。他看也没看混战的三人，不紧不慢地**着，觉得有些乏味了，于是松开口。吸吸冰掉在地上，他跨了过去，走向三人。
“适可而止吧，你们。”也许是因为刚喝了太甜的东西，安维的声音有点沙哑。
正在混战的三人只觉得有什么锋利的东西落在了他们面前，定睛一看，竟是安维的双戟叉，叉尖深深地插在地里，银白色的叉杆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美丽而残酷。那双戟叉插得很准，只要偏了一分一毫，就会刺到一个人身上。
“小鬼们的游戏就停下来吧，我看够了。”安维依旧是温和的微笑，抬手拔出双戟叉，“亚诺斯，我们走吧。”
“哦……哦。”亚诺斯含糊地应着，突然反应过来，“喂，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反应真快。”安维嗤笑一声，“你的反射弧长度围起来可绕赤道两圈。”
虚无之城中心的安全地域。
这里不同于外边荒凉的气氛，很温暖，灯光也很明亮，就像是正常世界的一个酒店大厅一样，正对着大门有一个接待台，三个酒保装扮的人正在忙着与其他人交流。厅内有许多桌椅，乍一看与酒店无异。
亚诺斯等人进去后，发现人已经很多了，只好坐在最角落的地方。那里有三个沙发，两长一短，与墙角构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空间。三个人坐在那里，气氛莫名的和谐。
“喂，来就来好了，为什么还要带着这个女人。”亚诺斯一脸不满地指着女孩，对安维抱怨道。
“我不叫‘这个女人’，我叫弥加。”弥加白了他一眼，“还有，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们？我只是顺路而已。这里是安全地域，我要休息啊。”
“天，你叫弥加？”安维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弥加一圈，“红发会的前副BOSS？”
“红发会？那个早就解散了。”弥加似乎不愿意多说社么。
“红发会是什么？好像是福尔摩斯短篇探案里的一个组织吧？”亚诺斯疑惑道。
“是根据这个故事命名的。是在一年前活跃了一段时间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的组织。”弥加简短地回答。
“红发会的突然消失事件我现在还是记忆犹新呢。”安维的笑与平时有许些不同，“当时可是轰动了整个虚无之城的大事件，怎么会忘记呢。一小时前还在肆意横行的大组织，一小时后就不见了，简直就像突然沉没的亚特兰蒂斯一样。”
“突然沉没的……亚特兰蒂斯吗？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亚诺斯顺着安维的话问道。
“是啊，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前红发会的副BOSS？”安维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制造出一种压抑的氛围。
“这与你们无关，也与我无关。我在红发会消失前就已经退出了。”弥加不知为什么，有点不知所措。
“这样啊，也许是因为超自然的力量呢。”安维的态度突然变了，先前咄咄逼人的架势全然消失，说的话也像是在开玩笑一般，亚诺斯甚至能感觉到弥加紧张后的松懈。
“超自然？怎么可能？亚特兰蒂斯也是因为海啸和其他自然灾害才沉没的吧？”亚诺斯提出质疑。
“为什么不可能呢，这里可是有超自然现象的。”弥加一边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听说过斑衣吹笛人的都市传说吗？”
“斑衣吹笛人？那不是那个拐骗小孩的童话么？”亚诺斯插嘴。
“拐骗你妹啊，原著哪里拐骗小孩了？”安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至于那个都市传说，我倒是只听说过名字，具体的就不清楚了。我是无神论者。”
弥加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这个都市传说和原著没什么关系啦。据说斑衣吹笛人穿着一身显眼的红格子衣服带着他的笛子到处游荡。当他经过即将死亡的人身边时，就会吹起笛子，将死者的灵魂引到不知名的地方……”
“虽说我对非日常很感兴趣，但这种事已经明显超自然了吧？”亚诺斯打断她的话。
“现在的我们还活着就已经是超自然了。”弥加反驳道，“别忘了我们已经是死过一次又重新活过来的人。”
“安维呢？你相信么？反正我是不信。”亚诺斯转向安维。
“除非我亲眼看到，否则我永远是一个无神论者。”安维慢悠悠地说，“你见过么？”
“没有。”弥加回答得倒是很干脆，“因为是都市传说嘛，见到的人当然很少了。”
“话说这里什么地方像都市了？为什么还会有都市传说啊？”亚诺斯很认真地问。
“你滚啊，不要朝着完全没有意义的方向吐槽啊。”安维扶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