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中的人停了一会儿，喝了几口水。再次开始讲述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了一些。）
凰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可以说出很多零零碎碎的细节，但真实的她，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能完整地展现出来……
从我们认识她的时候开始，印象里她就是一个间歇性充满着尝新精神、但大部分时候郁郁而退缩的人。她会参加一些根本没几个人会去的活动，但每一次都会后悔；她会故意地不断更换着每天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路线，但却不停地事后自责这一切毫无意义。她对于自己的观念也差不多，永远都在自卑和自负之间做着简谐运动，却很少有时间会停留在一个“一般普通人”的范围里。
我不懂心理学，也不懂抑郁症，但现在的我已经大概了解了她当时的那种心情。那是极端的孤独与寂寥。
并不是说她不爱和人相处。即使她和所有人都在一起，即使她每天都处在各种各样人流交杂的场合，她也依旧孤独。
而且，她太聪明，拥有了第一次灵能复苏所赐予的灵感之后，变得更加聪明，聪明到上课的时间全都在外面打工、期末考试也照样能考得不错的地步。她顾及着别人的感受，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沟通流利、乐于参加各种活动的人……但其实那种永远无法融入任何集体的心理壁障，实际上让她越是与人交流就越发孤独。
很久以前，我在网上看到过一篇帖子，大致是给孤独分了个等级。孤独等级比较高的几项，大致是一个人去游乐园、一个人吃海底捞、一个人去做手术，分别是孤独八级、九级和十级。如果要把凰姐放进来的话，大概能有好几十级。
同时，她也是一个几乎不用社交平台的人。即使我现在去翻阅她的空间记录，上一条还是八年前她的生日的时候发的。那个时候，我们读大二。
生日那天，阎大哥送了她一本健身书，叫《监狱中的健身》，听说是很有名的无器械健身教材。大哥以为凰姐的抑郁症是因为缺乏锻炼……他太想当然了。
阎大哥的女朋友，陈晓琳，送了一罐家乡寄来的肉干。她的老家在大燕省，特产就是牦牛肉干。
老霍也送了一本书，《盖伊·福克斯和雾月的伦德勒斯》，就是当年我们演的英语剧的小说版。
我送了一把红色的月季花，就是学校门口的花店买的。
其实我送的礼物是最不认真的，但不知为何，凰姐相当感动。她的情绪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的，就像我们一起看的外国电影《燃烧》里面的那个女主角一样。很随性，很文青。
可是我们一直不知道……文青的生命热情一旦燃烧完，后果是什么样子的。
（录音在这里停顿了有几十秒，隐隐约约地传来抽纸巾的声音）
我听说她自杀的消息，是在浣熊岭试验基地的工会里。没记错的话，是二零二六年的三月份。
那时候我刚刚工作才没几个月，和老霍算是隔得比较远的同事——他在高能物理所里是金牌研究员，我只是个工会的干事，负责处理退休干部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
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好是周六。我和老霍坐上了回首都的班车，去给凰姐料理后事。
这个事情……不能说我很擅长，但我确实是经历了很多。在工会里，我干得最多的活，就是代表试验基地的全体职工前去慰问那些家里死了人的退休职工，然后帮忙料理后事。
以前试验基地还没有私有化的时候，这些研究员和基地的雇工都算是联邦雇员；当初签私有化协议的时候，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已经退休了的职工的退休待遇不能变……差不多就是这样。
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我会替曾经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之一收尸……
下午四点钟从浣熊岭上的车，六点钟到了汽车东站。我们也没顾得上吃饭，就直奔事发的地点：一间早已废弃的郊区仓房。
她啊，即使放弃了一切，可这种离去的方式依然相当之文青，也相当符合她在我心中的一贯印象。仓房的火焰已经被消防队扑灭了，凰姐的尸体也已经从废墟里被挖出来了。根据旁边小巷的监控，她是一个人拎着汽油桶走向废弃的仓房的。警察查询了她的购物记录，初步断定排除了他杀——这些油桶、汽油和用于撬开仓房的工具都是她自己买的，而且还是用花贝软件透支账户买的。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电影《燃烧》吗？这本电影就改编自村上春树的名作，《烧仓房》。
但我觉得，她使用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人世，思维的境界已经和原作电影完全不同了。
原作中的男二号并没有面临“物质的饥饿”。他是个富二代，只是精神上极度空虚，想烧仓房玩儿罢了。电影中的男二号是个杀人犯，不断地杀害一些“社会边缘人”来当做“烧废弃仓房”的把戏，就是那种杀掉了也没人会为其伤心的人。
而赵离凰，这只浴火的凤凰，最终在孤独、痛苦以及物质与精神的双重饥饿中选择了自我毁灭。她的一切，哪里是原作中的那种富二代能够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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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请读者们注意，文中提到的所有角色的观点都不代表本人观点，也不代表本人以及本作品鼓励的态度，仅代表该角色自身的思考。
请不要断章取义把其中一些片段拿出来用以攻击我“宣扬负面生活态度”之类的。后文同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