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老霍在聊天软件上的昵称都是“赎罪修士”。
直到我们俩都到浣熊岭的科研基地工作了之后，他才把自己的昵称改成了“山间一匹夫”。
浣熊岭确实是一整片的崇山峻岭，但老霍的模样无论如何都和“匹夫”沾不上边。
很多年前，他还在读研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参与到现在他在做的这个项目里了。带头的那位教授姓邝，是一位个子很矮的老人。
陈晓琳出事了之后，这位几年以来一直提携和培养着老霍的“邝教授”也不幸地被诊断出癌症，送到了医院。项目里一时之间没了核心人物……那段时间，作为特助的老霍，压力非常之大。
到二二年十月份之后，老霍基本上全盘接手了那个项目……虽然名义上邝教授依然是负责人，依然还在医院的病床上遥控指挥浣熊岭的科研进程，但实际上很多事情都是老霍在管理和协调了。
这在正规的科研机构中是不太会出现的事情——尤其是像老霍这样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管理一个这么大的项目。试验基地里其它项目的人都议论纷纷，表示是不是这个姓霍的年轻小伙子卖了屁股，才有今天的地位……还有人恍然大悟一般地说，原来那个姓邝的老鬼喜好这一口啊！
不过老霍似乎并没有受到这些流言的影响。二二年底的圣诞节假期，他主动要求留在试验基地，继续和其它几位选择留守的科研人员一起攻克难关。
到二三年夏天的时候，就在邝教授被医院宣判“无法治疗”，送回来准备度过生命中的最后时光的时候……老霍他们的项目出成果了。
据老霍说，邝教授死前的最后几天里，还参加了高能物理所的庆功会，喝了点小酒；然后他还和老霍以及其它几个技术骨干讨论了一下下一步的研究方向，为年轻人们稍微指点了迷津。
然后，几天之后，这位从开国总统李存唐的时代一直奋斗到现在的科研工作者，就这么平静地在浣熊岭的职工宿舍里逝世了。
一辈子也没得到什么“科学院院士”之类的荣誉，也没像其它几位在学术和商业之间游走的教授那样赚得盆满钵满。
老霍说，那样的人也是侠客，心里有一股火焰。
而且啊，医生早就给他判了死刑了，他硬生生地多撑了一个月，撑到了研究成果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自己奋斗了不知多少年的那颗心血的结晶。所以他的死，即使不算完满，也差不多接近完满了。
可是他的死，却让老霍变成了直接承受压力的那个人。
八月中旬开的庆功会……八月下旬，老霍就受到了试验基地的三大基金股东的“召见”。
之前我提到过……浣熊岭原本是一个国立的科研基地，在零六年那一次经济危机和大股灾时期，时任总统卢汉昌为了减少联邦中央债务，把浣熊岭和其它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国立科研机构全都打包进行了股份制改革。
通俗点说，就是把这些科研设施变成了企业，然后把企业的股份卖掉了一大半。
后来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资本操作，如今掌握着浣熊岭的，实质上是三大基金……其中就包括去年被狙杀了的那个王海科手下的“信智宏化基金”。
老霍他们研究的项目，是一个马赞达兰带回来的外星科技。虽然无法理解它全部的工作机制，但经过科研团队的不懈努力，已经理解了其中的很小一部分，并且对整体的运用也有所探究。
这就像在一个古代人面前放了一台电脑，他虽然不知道这电脑内部是如何工作的，但他经过不断地摸索之后发现，摁一个按钮就会让机身变亮，再长摁一下就会变暗。并且他虽然不理解电脑，但能够理解电脑旁边的墙上贴着的一个保佑平安的道符……
老霍他们已经理解了的部分，叫做记忆切片机。
据说是能把生命体的脑袋像切成薄鱼片一样切得一层一层的，然后逐层扫描上面存储的记忆元信息。
根据已经破解了的外星图案……嗯，大概可以理解成这台机器的使用说明书的一部分吧……这个巨大的东西本名叫做“永生装置”。记忆切片机，只是整个复杂而巨大的装置里面很渺小的一部分。
任何人类，或者类人型的生命，实际上都不可能使用自己原始的肉体达到永生。无论技术再怎么进步，器官总是有使用寿命的……到了寿命，就必须要更换。肺换成机器肺，心脏换成机器心脏……我相信以外星人的科技，做到这一步并不难。
但最终的最终，如果把大脑也换了，那么这个人还是这个人本人吗？
外星家伙在这台机器上给出的答案是：这取决于此人的灵魂有没有飘移。
外星人认为灵魂存在，并且他们的研究似乎认为灵魂上面不能够长久地附着记忆。所以人死之后、灵魂去往下一个躯壳，通常不会记得上一世的事情。
但有了“永生装置”……按照老霍的话来说，就目前人类能够破解的这个机器的一小部分来讲，它能够把智慧生命的记忆完整地扫描下来，然后可能会以某种形式注入一个新的躯壳内。
并且，这个机器的其他一些还未被破解的部分中，可能存在捕获灵魂以及向刚刚受精的受精卵注入灵魂附着的装置。也就是说，它能够把灵魂和记忆分批次导入同一个新的躯壳中……实现记忆跟随灵魂转生，用这种方式达到实质上的“永生”。
至于这个新注入的受精卵，完全可以是自己的基因克隆……也就是说，人仍然要生老病死，但可以永远用同一个形象出现在世界上，只是有时年长、有时年幼罢了。
老霍说，他猜测有一个用途不明的组件，很可能是用来注入记忆的……这种记忆注入大概要迟滞十几年至二十几年不等，因为灵魂可以直接附着在受精卵上，但记忆却没法注入一个根本没脑子的东西。注入婴儿那种还未发育完全的大脑更是一种毁灭性的操作……最好分批次注入，一点一点地把压缩后的记忆信息灌进去，等到大脑完全成熟的时候再开始逐步解压。
他没有在他正式的学术报告里讲述这些猜测，但研究所的三大基金股东似乎都已经了解了这种“永生”的基本逻辑。于是八月底的时候，他们把老霍叫去，展开了一次秘密会谈。会谈的主要目的就是讨论下一阶段的实验方向问题——基金会代表要求老霍和他的研究小组立即展开人体实验。
老霍认为人体实验的条件还不成熟——最基本的动物实验都还没有做过，外星佬的科技怎么也得研究个十年八年，徐徐图之。基金会代表却强硬地继续要求他开展保密实验，并表示人体资源有的是。
老霍当场拒绝了这个提议，并表示如果资方坚持这个条件，他会从研究所辞职。
那次秘密会谈，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