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顾晨月想起了很多很多此前在网上和她辩论的人。
那些素不相识，但却互相之间谁也不会认同对方的人。
……
很多很多年前，她还在读大一的时候，因为不适应中京的气候，常常感冒发烧、头晕脑热。三天两头跑医院，挂盐水，吃药……剩下的时间则睡在寝室的床上，蒙着被子，怕传染人。
每当挂着盐水的时候，她就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看着那个她常常去的问答网站“知否”。
看着那些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人物，看着那些每天都在世界不同城市的成功人士，看着他们宣扬那些所谓古斯塔夫·勒庞的理论——什么《乌合之众：群体时代的大众心理》，什么“人是分等的”之类的学说；看着他们崇尚哈耶克那本《通向奴役之路》，巴不得联邦对市场的监管越少越好，对企业和富人征税越低越好……顾晨月总是感觉无来由的愤怒。
他们的逻辑有着完美的层层解释——大众是愚蠢的，所以需要精英、需要上等人士来管教他们，像家长对孩子一样；“精英人士”为社会付出了远远多于大众的努力，所以理应得到更多的回报；加征富人税，就是驱赶人才、驱赶资本，把这些“联邦基石”放在对立面，是摧毁联邦市场经济、阻碍经济发展、阻碍社会发展的“恶劣行为”……
每当他们被问到“为什么精英就要攫取远高于底层劳动者的财富”的时候，他们就会说“追求更高的个人利益难道不是人类进步的根本动力吗？”
顾晨月见过一个自称是皇家理工大学学生发在“知否”上的专栏，题目叫做《浅论乌拉尔联盟的失败的必然性》，里面却几乎没谈到乌拉尔联盟的实际数据，而是大谈特谈“乌拉尔的工团主义阻碍了人追求利益，阻碍了人类刻在基因里的原动力，人就是要竞争、要分等、要互相之间有差别”。
谈乌拉尔联盟的腐败官僚，他们又说“这就是人类的根性，无论喊着什么主义，背后都永远是利益。所以工团主义的所谓乌托邦式的目标永远都无法实现，只要人的基因不变，就一定不能实现；只要人还是人，所谓理想未来就永远不可能产生”。
……
现在看着外星文明搞出来的这个“最终解决方案”，顾晨月一阵心寒，仿佛直达灵魂。
“人还是人，理想未来就永远不可能产生”……所以，最终方案就是人不再是人，是骷髅，是亡灵，是整个文明机器上的无穷零件，是没有任何思想的工具存在。
好了，这下不需要什么“进步的原动力”、“失败的必然性”了……像游戏里的虫族那样，所有一切都遵照着唯一的“大脑”发出的指令运行，无论什么“大众”还是“精英”都是不需要的……需要的只有不吃不喝而且会干活的零件。
看着那倒悬的金字塔下无数行走着的白骨，看着他们那几乎就是人类模样的骨架，看着这颗蓝色的星球上各种熟悉的植物、动物以及自然景观样式……她似乎又明白了一些什么。
身周的世界开始剧烈地颤动。啪地一下，所有的景象幻灭，她的精神又回到了那个巨大的机器旁边。头顶是无数个金属球排布而成的倒悬金字塔状的悬空阵列，耳边是控制面板发出的嗡鸣。
“老霍说马赞达兰的东西是外星文明……可这幻境里的生物，分明就是人类，最多也就是某种骨架比较大的人类……所以，这颗天外陨石，真的是外星来的吗？有没有可能，只是回家了？”
顾晨月摸着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喃喃自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