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来的景象，却出乎她的意料。
远方的天空中传来钟声。她抬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夜幕笼罩的雪山已经散去了云雾，露出了那上面悬浮着的、宏伟的、恍如神造物一般的东西。
一个巨大的、漆黑的金字塔，倒立着悬在空中。
那上面雕刻有精美而复杂的纹路，每一条线条都看上去有至少数百米长。
那些线条向外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金光，就算隔着几公里也能看得见。
倒悬着的金字塔的尖底正对着雪山，平直的顶端则在很远的高空中。
时间在她眼前不断加速。她看见雪山下的人们生老病死，骸骨葬在山下的那片冰冷的湖中……然后又有新的生命在那湖边诞生，在湖水中“洗礼”，然后成长为新的成年人。
生命中最重要的水，无论是出生、结婚还是死亡……都在这片湛蓝的冰湖之中。
而那湖的形状，从高空看去，便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圆。
突然间，一个闪念穿过了顾晨月的脑海。她想起赵离凰的许多言论……
“在永世轮回中，我们又怎能摆脱任何的饥饿呢？”
“轮回便是我们生命和死亡的一切……”
“他们便不再对现世抱有任何执念，他们是万物，万物是他们……”
“我是谁？我只是一个符号，只是万物的万分之一，是最终的永恒规则下的一颗石头……而我终将燃烧。”
……
顾晨月再次从虚无的幻境中退出。
她沉默了许久，而那机器一直在散发着蓝光，好像在等着她做出最终的决定。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她说，“我知道你不是永生装置……他们误读了你们的语言，也误读了你的说明书。你们的文明之中没有‘死亡’、‘永生’之类的无聊的概念，因为你们永远都处于轮回。既不是死亡，也不是永生。你们做出这台机器的初衷，也只不过是在更长的时间尺度上进行轮回。可笑啊，我们的文明看待你们这样一台‘疏散装置’的方式竟然是把它理解为永生……有头的东西必定有尾，有开始的东西必然有结束……宇宙的纷繁美丽，是从虚无的奇点中诞生，最终也必将归于奇点，而再进行下一轮的恒常轮回……所以疏散计划疏散的不是个体，而是文明。为了逃脱那些试图打破轮回的人所构建的虫群社会，你们选择了保持轮回，但同时也保持文明的本质，保持所有一切的自由意志和人性光辉，而不是成为虫群和零件……”
她看着眼前的机器开始高频率地闪动着蓝光，似乎听懂并认同了她的话。正面的流动金属舱门在缓缓打开，她没有再犹豫，便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的样式出乎她的意料。好像是一片黑暗的星空，点缀着几颗闪亮的星星。
“要开始了吗？”她问。
星空中的星星闪烁了几下，似乎也在询问她的意见。
“我还有一些事情想问……就是，你的自毁，真的是自毁吗？”
蓝色的光芒稍微流动着，然后聚在了底端。然后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从星空的最下方向上喷出，一瞬间淹没了整片天空。当那蓝色褪去之后，底部的光芒仍然在黯淡地闪烁着，但没有消失。
“不是自毁，而是爆发式释放能量进行自卫，自卫完成后进入休眠状态……是这个意思吗？那你有办法……被人类能使用的办法毁掉吗？”
星空沉默了。这是一个否认的回答。圆环再次出现。
“原来如此……不过我觉得你们的科技也很有意思。轮回的思想，还有这种奇异的阵列科技和灵能力量……毁掉你，也只不过是让你进入一个新的轮回，中间会有休眠期，但却不会完全被抹消。真是奇特。”
她说完这话，眼前仿佛用出现了那个写着“疏散计划”的墙面。好像是在提示她：为了疏散计划而制造的阵列，是不会被用物理方式摧毁的……它在疏散人的灵魂和记忆的同时，也会疏散自身的构件。
她看到一片黑暗之中，从地上的无数金属粉末里，凭空地产生了一大堆那种黑色金属球……足有几千个，不，几万个。
“阵列会自我复制？这是怎么办到的？纳米机器人？不，不对，你们的科技树应该不是这个方向……是阵列科学吧？就像硫酸铜晶体的自我生长那样？唉，算了，我不想探究你们的科技奥秘。你能休眠、能不为那些所谓上等人提供近似永生的服务，我就满足了。带我走吧，我同意了。”
星空逐渐亮了起来，变成了一整片蓝色。在那蓝光中，她看见了用来切割大脑的光质刀片——没有任何金属，纯粹由那蓝光构成的刀片。她没有恐惧，嘴角浮出了最后的微笑。
……
……
二十三点十五分，整个浣熊岭发生了猛烈的爆炸。
从地下三层的地底防空设施里传来的冲击波，以无可匹敌之势摧垮了号称能够防御核弹直接打击的铅制设施，把整个高能物理所全部轰上了天。
包括大型粒子加速器、包括地面上的实验中心……所有一切都在短短十秒钟内不复存在。
一千多摄氏度的高温高压热浪，以高能物理所为核心爆散开来，仿佛一颗太阳在地底开始发威。但在烧灼的威力到来之前，恐怖的地震波已经摧垮了所有的房屋，包括那些号称能够抵挡八级地震的地上设施。
一分钟后，整个浣熊岭，包括山林、人畜、房屋残骸等等，已经全部在蓝火中燃烧。融化之后立刻汽化了的冰雪蒸腾起强烈的水雾，向着周围的一切席卷而去。高温水汽刮过的地面上，连低矮的野草都变成了焦黑的模样。
天空中升起一颗绿色的太阳，以人类从未见过的姿态向有幸目睹这一切的人展示着马赞达兰先进科技所带来的恐怖威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