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程，除了泰蕾莎自己之外，还有前来布列塔尼亚的数十个志愿者，以及北境其它城市的军事观察团。
毕竟，这里的战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古特兰人和布列塔尼亚起义军的部队还需要时间来巩固现在的战争成果，控制住沿海、沿河地区，重建山地关隘要塞的防御，尽力镇压流寇和土匪，完成保境安民的基本战略。
泰蕾莎听说这个空艇和回程船并不是专为自己所开设的时候，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为什么这么抵触专门为你开设航班？”一个戴着情报委员会勋章的白衣中年男人坐了过来，坐在她旁边。加上阿妮亚，三个人坐在甲板上，享受着海上的日光浴。远处那只“海王爷”还在搅动着水流，稍稍把翅膀的一部分露出了水面，似乎也在晒太阳。
八月底的阳光，如果是在古特兰本土的话，大概会相当灼热……但在海上，温度还算是刚好，撑着太阳伞、喝着鲜榨的果汁，可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因为啊，在联邦，特权阶级是一群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存在……”泰蕾莎的笑容中有点苦涩，“啊，抱歉，我大概说了一些不太适合在这里说的话。等到了古特兰的时候，你们想问，我就多说一些。”
“没事，我理解。”这个戴着斗笠的白衣男人笑了笑，“很久很久以前，导师也经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你知道，导师很喜欢喝酒。她喝酒喝得实在太多了的时候，就会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醒来之后，又否认她说过那些话。”
“是的，我知道。我看过劳动者联合会出版的那本《古特兰的缔造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第五章或者第六章，《谈谈我的个人生活》那一篇，导师说她酷爱饮酒，相当能喝。”
“您的记性可真是厉害。”斗笠男人也不由得佩服，“我嘛，以前是个奴隶，本来就不识字；导师给我们办了学习班之后，我们才都学了文字，但学了之后我还是不爱看书。我知道导师喜欢喝酒，是因为我以前经常被她叫去喝酒。”
“很多人一起喝？”
“是啊，还有好几个酒鬼。”斗笠男人再次笑了起来，似乎那是一段相当开心的时光。“酒量最大的是那个矮人工程师，基洛夫……您应该知道这个家伙吧？就是我们那些钢铁空艇的总设计师。我们喝酒还在用瓶子喝，他喝酒直接用桶喝的……”
“桶？桶喝？船上那种大桶吗？”
“是啊，就是那种大桶。而且喝的不是低度的小麦啤酒，喝的是最烈的那种龙舌兰……”
“伏特加呢？你们喝伏特加吗？”
“伏龙芝主席喜欢喝伏特加。我们不爱喝。我本人嘛，主要是喝黄酒，从东方贸易带回来的那些。”斗笠男人说道。
“……唉，我以前几乎没有喝过酒。嗯，仔细想想，应该只在基夫罗斯酒吧喝过一次，然后在迎新会上喝过一点。养成喝酒的习惯，还是来到这个世界……呃，来到北境之后的事情。以前我确实不怎么喝酒。”
“但我觉得您有酒量非凡的潜质。有时候不挖掘一下的话，自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的酒量的。”
“别别别，我已经有心理阴影了。”泰蕾莎说，“前几个月喝酒总是带来剧烈的头痛。虽然我知道应该不是酒本身造成的，但我感觉我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已经条件反射式地把酒和头痛联系在一起了。”
“……什么是……巴甫洛夫？一位训犬师吗？”
“好吧，你可以理解成训犬师。”泰蕾莎知道自己有无意识地说了一些这个世界的人应该不懂的东西，“就是有时候人会把两件明明毫不相干、但是却总是接连发生的事情捆绑在一起。就比如说，如果把您赤脚放在一块铁板上，这块铁板会施加魔法突然变烫……当它变烫的时候，您就会痛得跳起来；施加魔法的同时，前面的一盏灯也会突然亮一下。这样不断地重复，直到有一次灯亮起来的时候，脚下的金属板却没有被魔法加热，您也会跳起来的……”
“噫……小姐姐，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阿妮亚说。
“谁？”
“休谟，大哲学家。市面上有很多他的书，但谁也没见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哲学家们每年的聚会都请他来，他都没有来过……呃，好像是个布列塔尼亚人，不知道现在还是否在世。”
“这个……这位哲学家，他说了什么？”白衣斗笠的男子问道。
“他说，也许我们认为存在因果逻辑关系的两件事情，它们也只是恰巧总是排在前后发生而已。就有点像小姐姐刚才说的那种状况啦……明明铁板变烫和灯亮没有直接联系，但两件事恰好前后紧接在一起发生，所以就让人以为它们有因果关系……”
“噗……”泰蕾莎突然笑了出来，“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找不到这个人了。”
“为什么？”
“因为八成是导师的恶趣味。她假冒有这么个人，假托他的名字写出来的东西。”泰蕾莎说，“在另一个世界里，休谟是个苏各兰人，而在这个世界里，诺森伯利亚北边无人居住，只有大片的冰原。就算真能有这么个人，如果两边的时间表一致的话，他起码再过五十年才会出生……”
阿妮亚长大了嘴巴，大得能够塞得下一个橘子。
“她大概是太想把整个文化氛围搅动得热烈起来了……其实，我在很多领域，不光是哲学，还有建筑艺术、雕塑艺术等等方面，都看到了不太像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思潮的影子……唉，真的，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没法做到这种地步……应该说，导师不愧是导师啊……”泰蕾莎低着头，声音微弱地喃喃自语，“文明的进步不能只用一只脚走路，光会磨几个玻璃、产出一些水泥、搞些纺织业之类的是远远不够的，光抄几个小说、抄几首歌曲来做文抄公、来享受崇拜的眼神更是毫无益处。她肯定是想搞出整个思想领域的百花齐放来，为此自己得做一点抛砖引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