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夜晚了。
一瞬间，少年停下了口中的诗句，定定看了一眼手机中时间。
6点。
食物已在刚刚喂食完成，一切也似乎随着既定轨道妥当进行着……
这样的话。
他还有挨过多少个夜晚呢？
“怎么？”
“没事，让我们继续吧。”
就在朱木再度拿起手机准备继续往下读时，菜单突然弹出一下，一封短信开头漏出，他看一眼，划一下若无其事，继续为下一段开头做起工作。
平静到颓丧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响起。
“打死了？好快，好干脆就完结？
这样对，孩子，这样有种，
你的毛病啊已没法救药，
顶好的办法是把它葬送。”
听完他的开头后，活动了一下脖子的白发少女保持歪头形式提问：
“你很喜欢豪斯曼的诗吗？”
“算吧。”
“典型的英国诗，不算具有太大泛用性的文字，但的确具有造诣。”
自言自语般嘀咕一番后，她打了个哈欠。
已经僵固在椅子上不少时间的白发少女似乎并没有感到太过不适，尽管一天没有梳洗身上也未泛出任何异味，有些蓬松的衣物因长时间皱褶而形成几道深痕，神情中却没有一丝囚徒的窘迫，反而如坐在王位上君王一般不自觉流露出威严凛然，金黄双瞳倒映着黯淡灯光，幽然宁静地眺望着黑暗。
接着，艾祈幸眨了眨眼，将谈话推进下去：
“但是你是为什么喜欢它们？这些诗，某种意义上狭隘，缺乏想象，不大具有五彩斑斓，又不接近特别艰辛……”
“不包括对……死亡。”
“是啊。”
听到这两个字先是安静了一下，白发少女微微一顿颔首表示赞同。
作为一名阅读范围颇广之人，她也对这位经典的英国诗人有所了解，也包括那诗中近乎绝望的悲哀，凝结成一块，几乎全指向“生”这一概念。
奇妙的是，豪斯曼也好，黑格尔也好，都没有自杀。
悲观主义或许比起寻死，更似“不愿出生”吧。
“不过我也只是喜欢其中一些罢了，彭斯、爱伦坡、海亚姆、乱七八糟，我本身审美并没有那么高，所以随波逐流，看到什么觉得有趣便记住，仅此而已。”
把手摊开，少年停止了阅读。
“悲观居多啊……”
“不知不觉就变这样了……大概，因为我是高中生吧？本来就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妄想。”
对自己的兴趣毫不留情地抱以嘲笑，朱木关上手机中的网站。
他带了两部手机轮流使用，虽然不担心没有电力，但是交替途中自家会长也有可能逃跑，他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戒之心。
这个人做事是毫无预兆的。
他最害怕她这一点了。
不，应该说，艾祈幸做事只会对她希望知道的人发出预兆……偶尔是诱饵，因此采取及时协助或被误导摔下深渊之人都不在少数，不过，只要白发少女敢对它发出预兆，朱木就有自信通过自身对其的了解而判断是否诱饵。
她很难骗到他。
反之亦然。
“话说，之前的那首诗，是关于‘死亡’的吧，而且，是一首歌颂早夭的诗。”
艾祈幸似乎没察觉少年活络心思一般，目光稍微偏转移开了话题。
“是，豪斯曼的诗里面有很多关于这个的内容。”
“助理觉得怎样呢？关于死亡，还有死后。”
“痛苦的。”
坚定确凿地发出这一答案，朱木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都提高了一点，让一旁白发少女被束缚的身躯微微一颤。
金黄双瞳中稍微染上纠结神色，艾莉丝歪起头似乎很好奇，又似只是在窥伺猎物弱点一般摸索着继续追问：
“为什么？”
“……这个，不能说，不过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觉得死亡是不好的。”
“那一般不在紧急关头都只能对他人的死吧，诗歌也好现实也好，都会出现死亡之后多么安宁的描写……而且，一般的痛苦也只是针对死亡瞬间的评价，而不是死后。”
“那不是值得夸赞的事！”
突然间朱木大喊了一声。
接着，他仿佛察觉到自己行为的出错一般，慌忙闭上了嘴，沉默半晌后以极其微小的声音嘀咕：
“会长大人也不要说对死有什么好感，想想，死之后说不定还会受到折磨……说不定一切知觉都不会消失只能慢慢感受到极度瘙痒与剧痛的腐烂，或者在火中一阵疯狂的痛苦……死亡一定是坏的，可以害怕的……”
“不……我倒是对死本身也没什么好感。”
艾祈幸一边苦笑着仰起头，一边金黄眼瞳却死死盯着抱头抓狂的少年，确认出对方脸上那丝被逼到绝境般的神情，以及不停念叨着什么含糊不清话语的嘴，最后，一直死死、死死盯着某处虚无的漆黑双瞳。
他一向是缺乏活力，却很冷静的人。
到底是什么事造成了少年如此反常的应激状态？他的父母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会死在了明明可以逃生的洞穴中……
全是谜团啊。
而且，现在的他，到底在看着什么？为什么露出了如此暴怒的神情，但浑身又在颤抖，仿佛异常恐惧一般……
未来的问题与现今交融，全都萦绕在白发少女的脑海中，互相纠缠融合下似乎出现了丑陋的轮廓。
过了好久才大喘气地回过神来，朱木好像没感到自己话语中断的那些时间间隔一样，自言自语般说了下去：“这件事再讨论下去也没有结果，但是，有一点我是可以保证的。”
“什么？”
“我绝对不希望会长大人死掉，如果您离开了，我绝对会……”
“……谢谢。”
哎呀呀，真巧妙啊。
看似煽情，却不知不觉将话题挪到了别人身上……即便精神已受疾病罹苦，却依然保持了一丝理智吗？
不着痕迹地扫了被黑衬衫包裹的少年一眼，艾祈幸收敛目光。
正在摆弄手机的少年却默默开始放起了音乐，然后放下手机在一阵清脆的咔嚓声中站了起来。
富有变化的小提琴声在黑暗中响起。
“帕格尼尼24首随想曲中的第24号吗，你要去做什么？”
“帮您打盆水来擦擦身子……还有牙刷，之前一直太慌乱了没顾上。”
急匆匆解释一句后，朱木突然顿下了脚步。
他看似心不在焉地补充上一句：
“因为外面没有热水器所以我只能给您烧水，所以要花费的时间也很久，手机也掉在这了，所以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您应该不会做什么吧？”
“……”
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暗示挑了挑眉。
白发少女只是轻轻一笑，接着，以十分坚定的声音回答：“嗯，我就在这里，什么都不会做的。”
“是吗……”
得到这个回答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地微微一颤，少年摇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进入了房间外端。
没过多久，拿着一个热水壶和盆子，他先将手中热水壶放在地上，又马上急匆匆进入了厕所，从里面拿出之前也用过的一张毛巾。
毛巾放入了盆中，接着浸润了一些冷水，因为是冬天，朱木感到手上如被冰渣涌过一般传来一阵寒意。
不过他没多在意，马上又将接了一小盆的冰水端出厕所，接着将热水壶中液体倒出。
一阵让人安心的蒸气弥漫在空中。
少年搅和几下，将毛巾拧几下拿起，先是朝艾祈幸的脸庞擦了过去。
很奇妙的感觉。
即便离得如此接近，那白发少女也未曾挪开或闭上双眼，反而像是要将眼前之人烙进眼中一般，以炙热眼神紧盯着他。
然后。
“果然助理很可爱啊。”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一句打得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少年有些发懵，先是愣了愣，确认这不是又一次幻觉后才结结巴巴开口：“那、那个……为什么突然……”
“脸很红哦。”
“诶？”
“嗯，之前是骗你的，现在脸真的红起来了，哈哈哈……”
恶作剧得逞后露出愉悦笑容的她，一点也没被之前朱木的奇怪神情影响，笑得整个人都抖动起来，在朱木拿毛巾的手中传来一阵仿佛与他心脏连起的悸动。
或者说，白发少女似乎本身便与阴霾绝缘。
“不会，果然啊。”
不过，艾祈幸突然露出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强调似地抬高音量，竭力探出头认真地看着他。
一切与清冷小提琴声又混合在一起。
那一刻，明明对方才是被囚禁之人，少年却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那金黄双瞳观看透彻一般……仿佛自己才是被什么邪神所迷惑的可怜祭品，正要被彻底地享用……
不过接下来白发少女轻笑的话语将他拉回了现实。
“比起之前的助理，还是现在这样可爱的助理比较讨我喜欢。”
“……”
“所以说，助理……”
白发少女歪下头，很依恋似地蹭起了他伸出的手，发出的话语似梦呓，却又似催眠的魔咒一般。
幽暗之光，在金黄眼瞳中萦绕。
“要永远这样下去啊。”
……
我只接受最痛苦的死法。
从顶楼上一下跳下去，结果脑浆摔出来还没死之前因疼痛而一点点扭曲。
在火场中烧死，直到痛得打滚哭求着离开。
就算喝安眠药，结果突然在处理尸体时醒来尖叫着变成肉片。
来吧！以这最恶心最变态的死法告诉我，死亡是件最可怕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