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疑心因凭借而疯长呢,亦或者……因有疑心才会如此尽力地去找凭借?
不过,且先不说这件事吧。
真正最为冲击的事是……
男人自杀了。
据说是死在了自家的书房中,身边躺着一本《洛丽塔》,服用了大量的精神科药品,露出歪斜的笑容以极其丑陋的姿态画上了人生的句号。
“……”
听到这个消息的朱木,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他感到自己的手开始了颤抖,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一路从指尖蔓延。
“虽然发生了这种不幸的事……但是,并不能怪你们,那个人,应该是无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了吧。”
来传达消息的人是如此安慰他的。
但少年并没有马上能恢复心态。
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把刀捅下去的触感……
现在回忆起来有点恐惧。
但,与那时一样,并非因为“杀人”或者“伤害人”这一点事实而恐惧,相反——是被自己的平静吓到了……
更可怕的是居然有一种报复社会的发泄感。
出于小时的经历,朱木对于肆意伤害他人的人是深恶痛绝。
但同时嘛。
一般作为社会毒瘤的那些变态,都脑子有问题,而且还觉得自己挺正常,并且还小时候有被虐待的经历来着。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时,似乎刚刚睡醒的黑发少女也从房间中走了出来,睡眼惺忪地抱着一个抱枕,打了个哈欠。
朱木这才从愣神中醒转。
“没事。”
这种事没必要非要告诉她,少年在心中默默做出如此判断后又向面前的报信之人点点头,礼貌地回答了一声: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但现在如您所见并不是谈论这种事的好时机……请下次再详谈吧。”
“好的。”
对方也十分理解地退后一步,转身走出了二人视野之中。
“哥哥老是瞒着我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感到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朱双不满地撇起了嘴。
把门轻轻关上,朱木漆黑的双瞳挪转到黑发少女身上,接着却起了一丝疑虑。
她的样子乍看之下的确有些像刚刚睡醒,但,从眼部略微的浮肿看来,倒更像一夜未睡。
这种情形少年可是再熟悉不过。
毕竟镜子里天天见。
“嗯……”
少年心中那股让人不舒服的毛骨悚然感又浮现了。
他揪住自己的衣领,勒住喉咙,用强烈的窒息感和疼痛来驱散大脑内部紊乱的放电。
但同时,记忆中血液的触感,也因此被涂抹到脖子上,简直凝结在衣领上,坚硬的、腥臭的、恶心的……
恶心死了。
一边如此,他还是抑制不住地问出一句:
“没办法嘛,但是,小双难道就没有什么瞒着哥哥的事了吗?”
少年竖起双耳,屏住呼吸
希望她能:“没有”,这样地回答。
“!”
朱双稍微有一点慌乱。
她抑制不住地往朱木的脸上看去,棕黑双眼对上那双被怀疑和恐惧占据的漆黑瞳孔。
这是……
撒谎的人常有的反应。
少年心中顿时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知不觉中他再度打开了门,默默迎着寒风,僵硬地回头对自家妹妹说了一句:
“那个,我出去走走,会自己解决早饭的所以不用等我回来,要记得按时上学哦。”
“诶?但是现在还很早吧。”
“嗯,只是出去透透气而已。”
留下甚至不算借口的话语,朱木倒退着出了门。
黯淡灯光下,防盗铁门光滑的油漆映出他瘦削而漆黑的倒影。
……
朱木觉得自己对自己的病情可能还是误判了。
走在因过早而空无一人的街道中,他呼吸着微冷的空气,从黑色衬衫中翻出一截苍白的手臂。
上面有许多淤积一般的黑色痕迹,将少年本就不大匀称的身材更是映衬得丑陋无比。
那是自残留下的印记。
朱木觉得,自己现在对妹妹的怀疑也一定是由于自身疾病所导致的,完全没有价值的自私怀疑……毕竟自父母死去开始妹妹就是他的精神支柱,若不是那孩子,他早就死掉了吧。
既然病情加重了,就去看医生吧,少年听关心——自己的心理咨询师说过一段话。
“会觉得自己病情加重了的,一般还是病情较轻的人。”
也就是,自己还可以救药。
这就是少年第二次误判自己的病情。
但是,现在在寒风中行走的朱木,当然并不是如此火急火燎地跑去距离不算太近的心理诊所。
他要去的地方也十分清晰。
“白小姐。”
冒着满天的夜空,少年急匆匆地踱步到了自己熟悉的公园。
试探的呼喊一下没有得到回应。
他走到了一处绿化旁,不顾脏地坐了下来。
破败不堪的景色,铁锈的气息,一切都弥漫着朽烂的色彩,却混杂在静谧中使朱木反而安下了心来。
朱木现在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丝疑问。
那就是自己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脑海中的杂音。
那个时候,白怎么可能出现在那边呢?难道是其他的魔法?又或者只是听错了?
不,最后一个是不可能的,因为少年还清晰地记得耳畔所传来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焦躁女声,而且,内容还是如恶魔一般的唆使……
本来平静下来的心境又出现了激烈波动,朱木抱住头,感到脑仁中央如有什么虫子疯狂啃噬一般痒痛。
“为什么?”
就在这时,与疼痛做着抗争的少年耳畔传来了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音色柔和的女声。
“为什么,不杀了他?”
语调冰冷的女声。
朱木顿时如触电一般神经质地往后猛转过头。
白发少女就站在那。
神色冷漠,背着手,湛蓝双眼映出如冰霜般严厉的神色。
“我没有警告您吗?那是恶魔,不是人类,您应该直接解决他才对……不然那个男人也不会因为被恶魔折磨死掉了,啊啊,可怜的人。”
白发出如祷告一般的话语,双手合十向虚空祷告着,明明天气较冷,她吐出的话语却没有带出一丝雾气。
朱木也没料到一上来就会被这样斥责。
他呆呆地坐在原地,嘴就这样呆滞地凝在了半张开的姿态中,半晌后才哆哆嗦嗦地吐出一串话语:
“但、但是,那样叔叔也会死吧?我……不想杀人……”
“但是,现在他不还是死了吗?”
白发少女突然凑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语。
仿佛诅咒一般的絮絮叨强行灌入了少年的双耳:
“而且还是被恶魔折磨死的哦,知道那到底有多痛苦吗?这是谁造成的知道吧?全是勇者大人不愿弄脏手的错哦,现在你还是杀了他哦,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逃避了吧,那些痛苦、那些导致他痛苦到自杀的东西……全都是您的错哦,知道了吗?记住了吧?”
她的脸贴得很近,湛蓝双瞳也死死盯着少年的双眼,本来是能让人脸红心跳的距离,但现在,配合着那柔美面孔中一丝扭曲的神情,这种距离只能让人更加恐惧罢了。
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朱木总觉得那张本温柔的面孔……现在有点扭曲的同时,也有点虚幻。
不过不久白便叹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甚至一如既往地露出一丝微笑,竖起一只手指开口:
“不过,这是第一次,下不了手也是可以理解的,总之下次请务必注意了。“
“……”
朱木浑身被冷汗打湿了。
但是他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虽说点头,下次他真的会下手吗?
总之,感觉……哪里很奇怪,明明说不出来,就是哪里不太对。
“还在犹豫吗?”
白发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于是平淡地吐出一句:“勇者大人好久没到我的世界了吧,今天来一趟吧。”
“嗯。”
说罢,她一如既往熟练地召唤出了那一道闪着蓝光的大门。
朱木也算松了一口气,默默跟随着白的步伐,一点点步入了门内。
然后?
“……这是,怎么回事……”
“我都说过了吧?都是勇者大人您造成的。”
布满哀嚎的城市。
绝望之城。
惨叫之城。
被黑色浓雾与火舌盘踞,一点点崩塌融化的城市,每一阵木梁崩溃的怪叫,都是垂死之人的呜鸣。
“啊啊啊啊啊--!”
那之中倒着无数残尸,血红肉末如烂番茄般涌出,刚刚还狼狈奔逃的侍卫,只听一声混杂在乌鸦凄铭中的惨叫,就扼断脖子般戛然而止……不过实际,他的身体却被那瘟障黑雾所绕,上半身一点点滴为腐蚀性黑水。
“呲……”
地上发出酸液腐蚀之声。
朱木站在那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之间,束手无策,若最为懦弱无能的婴孩。
这里所被侵蚀、被毁灭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见到这边时,明明还是如此和平的景象的……到底是发生什么了?怎么回事?
“恶魔吞噬了那个人后,恢复了力量……现在,就是那个恶魔所造成的……”
白发少女走到他身旁。
湛蓝的双眼中,是悲哀……与仇恨。
她突然转过头。
“不,错了,都是您的错,这才对。”
那怨毒的神情,让怯懦的少年为之而颤抖。
就在他松懈的这一刻……
“!”
“不许躲,也不许哭,因为这都是你造成的。”
白突然抓住呆滞中的朱木,将他的眼死死凝固在一幕幕凄惨的死相之上。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
“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