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漂泊不定，变幻着的梦。
少女又一次进入了梦中。
但，这次的她，又降落到了新的地方。
这场深潜之梦，似乎终于到底了。
海底最深处一般的梦境，其他色彩已然全部消失，所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色而已。
苦皁的脚第一次在梦境中接触到了地面，但也只是触感，仿佛全身体重都消失了一般轻轻触地的微妙感，仿佛一跳便会重新漂浮一样。
少女无法迈步，却如同胎儿在未出生前一般蜷起腿，便莫名地悬浮移动了起来。
一边靠意志与古怪姿势移动着，她抬起头，望向一片漆黑的上空……
微妙的是，从未被注视过、属于无色之水的少女，这次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目光。
于是苦皁也对视了回去。
着静静的对峙中，有好奇、有猜疑、有提防……
“当你注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这是尼采所说的话，下半句倒不那么为人所知，却更符合当前状况，不一样的是，她并不是戴上了有色眼镜，而是不断在无色中寻找着色彩。
“你能看见我？”
终于，苦皁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漆黑沉默着，却莫名让少女感到它的点头。
少女看着着遮天蔽日的黑色，一点点靠着意志往上飞去，却被其无情地挡在了这里。
“让开，我要去那边的世界。”
黑色沉默不语，只是坚实地挡在她的面前。
苦皁的心中，同时有焦躁与奇妙的情绪浮现。
她并没有遭到灼烧……但是，也并没有融入其中，就像从前还悬浮在上方时所见的一大片色块一样，不融合也不排斥地彼此接触着。
但。
少女可不打算就此止步。
那一点点随着少女活动范围而挪动的黑色，仿佛一只无神的眼，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于是少女平静地问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黑色还是没有应答，只是仿佛活着的鸟笼一般将苦皁囚禁在其中，把她与那边的世界隔绝开来。
苦皁当然想去外面的世界。
但，她去那边并不但是因为想看那些彩色，还有最重要的目标。
如果世界是如梦境一般斑斓的地方的话，一定也会有这个彩色世界的属性……相反的，这个色彩的世界也一定会符合现实的规律。
色彩是可以染上，也可以调配的。
如果要让自己这样无色的存在也染上色彩的话，一方面要减少同类的无色，另一方面，要让那些凝固的彩色色块融化才行。
而且……
比起只具有部分反射或者吸收光的颜色，黑、白，这样极端的色彩一定更吸引目光吧。
但是，白色的染料，是不可能调配出的。
但是黑色……或者说脏色可以，虽然无法做到极致，却也可以无限接近。
要变成那样的颜色，苦皁一定要到那个世界不可，一定要把那个计划完成不可……但这层深沉的黑色，却一直不屈不挠地笼罩着她，让她连将这黑色的一层融化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
“您果然很了不起，不过，你知道我的想法这件事，我其实也知道。”
让人开心。
许久以来，从未被目光注视的少女，稍微升起了一丝如暴露狂一般的喜悦。
“所以您一定要小心谨慎……非要说的话，现在除了白色小姐以外，我最想融化的就是黑色先生您，稍微放松的话我可能就会实施哦……那个时候，我恐怕也很快就会死掉了吧。”
一边这么说着，苦皁开心地用手触摸着那一层深邃的黑色，脸上是愉悦无比的笑容。
而，那触及的手，一点点透过了黑色的屏障……
……
“朱木先生，每天只看烟花，也会有点腻了吧？”
这次中午，在彩纸烟花再度盛放的时段，戴着针织帽的少女歪头说着。
而朱木则默默接受着寒风的凛冽。
这个时节只穿一身黑色衬衫还不觉得冷，少年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果然有什么问题吧？因此，虽然触觉上并不觉得寒冷，他还是保险起见地泡了一瓶热茶在保温杯里。
现在端着，冒起的那一缕缕热气跟个老干部一样。
“腻了？还好吧，今天我不是拿了杯茶上来吗，感觉还挺有新意的。”
“朱木先生，跟个中年大叔一样……”
“啧。”
听到这个评价后他脸一黑，又闷闷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
朱木有啥法子，他也不想这个年龄身体就虚了啊，以后带点枸杞泡杯子里吧……
小声抱怨的苦皁沉思了一下，接着冒出了一个主意。
啊，顺便一说与其说是临时冒出的主意，不如说是少女谋划已久的计划……
那就是！
“我可是听说了，朱木先生，之前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事！请当做故事来讲一讲吧！”
是的。
抛去其他的一切，苦皁性格中最大的，还是对特别的好奇。
但是苦皁又一直处于极度平凡的生活中，完全无法接触到这些让她好奇得抓耳挠腮的特别之人，只能从小说读物中一遍遍翻看……而此时，身边不正就有个拿来追问的最好对象吗？
一说到这个话题，面无表情的少女便立刻像小兽一样兴奋起来，紧紧贴到老干部般少年的身上。
被这突然一撞，朱木的手顿时激烈晃动起来。
“太近了太近了，你要把我茶打倒了知道不？”
“茶打翻了我再给您买一杯……总之！请先讲讲过去的故事吧！”
“茶水摔了没事但是我裤子有事啊！好了，就一个、一个行了吧？”
好吵……
最终朱木在险遭“淋个落汤鸡”的情况下还是答应了少女的请求。
紧紧抓住那墨绿的杯盖，心有余悸的少年深吐出一口白雾，嘴角抽搐地望向一脸期待地端坐着的苦皁。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你这样一下让人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朱木很耿直地就把心里话说出去了。
少女也有一丝困惑地思索了一下，接着想起什么一般微微一怔。
“你好像提过这里的钥匙不止一次掉了吧，还有一次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
一拍脑袋，朱木脑浆将那次所面临的怪异时间急速浓缩之后从口中吐出：
“上次跳楼事件还记得吧？”
“嗯，听说，是个叫余颜的女生，我还专门去看过她。”
“……跳楼的人是谁我是不会说的，不过，当时，我就在旁边来着。”
“哦……”
双眼发光地点点头，苦皁默默掏出一个小本本就记了起来，搞得跟记者采访似地积极记录起来。
“您知道她跳楼的动机吗？”
“无可奉告……其实我也不清楚啊，为什么那家伙就跑去跳楼了啊？”
“那个，那个跳楼的人，朱木先生觉得她在想什么？”
“不知道……话说这个问题和上面那个其实差不多吧。”
连问两个问题都被敷衍了过去，娇小少女微微鼓起了脸颊。
“朱木先生，敷衍……”
“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我在庄子与惠子对鱼的认知上是支持惠子的来着。”
“也是，朱木先生怎么说都不大可能知道跳楼自杀的人怎么想的吧。”
赌气般平淡抛下这一句，少女默默地继续记录着。
少年却是沉默了半晌。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比起想死，不如说是不想活吧。
“那，看到眼前有人跳楼的感觉如何？”
“……”
习惯了。
这个回答冒出去，一定又会被寻根究底吧，但是朱木也懒得撒谎，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对方。
娇小少女点点头。
“原来如此。”
接着，她咬住笔头似乎思索了许久，接着却缓缓合上了本子。
“怎么……总感觉没想象得有趣。”
“实际体会起来，的确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比起觉得这种事稀奇……只会觉得痛苦和生气哦。”
“那是因为朱木先生本身就很奇怪的原因。”
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苦皁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亲身体会才可以啊。”
少女眼中强烈的渴望再度溢出。
旁观着的朱木，平淡地看着外方盛放的彩纸开口：
“但是亲身经历过那种事的人，本身就会变‘奇怪’吧，那个时候，就算遇到那种事也只会觉得正常，和你觉得的有趣反而会离得更远吧。”
说着，少年瞥向了娇小少女。
那被针织帽盖住的小脑瓜，到底想着些什么？
嘛，算了。
“……您说得很有道理。”
被朱木这一番话困住，呆呆赞同了一句，少女忽然恍然大悟地咬住大拇指，双眼映照出飞扬的彩纸。
“但是，第一次经历之前肯定还是普通人吧？所以在第一次经历奇怪的事后的一瞬间，肯定会觉得事件很奇怪，也会感到有趣的！”
“你为什么会对有趣这么执着啊……”
“因为那可是有趣啊！朱木先生不会明白的吧。”
讲到这个，苦皁本来激昂的情绪又瞬间跌落下来。
少女的眼神充满了落寞。
“那个，稍微用点修辞的话，如果一直过着无聊的生活……就像两座金字塔重合以后的中心一样，永远见不到阳光，然后一点点被闷得死掉，很可悲吧？”
少年把手指搭在下巴上。
轻轻挑起眉，做出思索的表情，接着一脸困惑地开口：
“就算你这样说……在中心的位置，难道不是图形之中最特殊的一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