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即如神，能辨善与恶。——《浮士德》
少年蹲了下来，然后，牵起了面前之人的手。
很冰，似乎血液不大流通的那种冰，这种冰他很熟悉，那是在艾祈幸身上也呈现出的，大概是她们这一类人的通病吧。
于是，朱木小心翼翼地捏起了小艾手指的关节，这种异样的触感似乎让黑发少女有点痒，她稍微用了一点力想要扯开，但被抓住后倒也没有再坚持。
“你的病又重了啊。”
他很直白地说出来了。
不是同情，只是单纯为此事感到难过的语气，这引起了小艾好奇的目光。
黑发少女看了一样脸色突然沉下去的温柔，然后，重新把视线转回与自己几乎处于同一水平线高度的朱木，点了点头。
“嗯。”
“什么时候开始没法走路的?”
“一个月以前，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会常常摔跤，所以温柔姐姐就把这个给我了。”
“嗯，既然这样，能请你站起来一下吗？”
少年提出了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然后，轻轻牵住了小艾的手，似乎是一个舞约。
而黑发少女……也开始慢慢地驱动起了肌肉，虚弱的身躯被白大褂包裹着，仿佛一只被雨淋湿羽毛的小鸟张开了翅膀，然后缓慢地站了起来。
在那一刻温柔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女子身体微微往前倾斜着，但很快，她便发现黑衬衫少年和黑发少女都在静静盯着这一方。
那种视线竟强硬到了阻止了她的动作。
“……”
她最后叹了一口气，但多少还是有些保护欲过度地站在旁边，以警惕目光注视着对方，朱木并没有在意，他搀着这一缓慢移动，且有些步履蹒跚的少女的在白色的房间中漫步着，直到她越发不稳。
最后。
“！”
小艾摔倒了。
不过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早有准备的少年一把搀住，他静静盯着有些微微喘气的黑发少女。
接着，询问出现了：
“您一个月没有走路了吧？”
“嗯。”
“难得走一遭，感觉如何？”
“不坏。”
果然，尽管稍微摔了一跤，但小艾并没有怯懦或者畏缩，相反，她在休息了一下后就再度开始了动作，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周围的空间。
她和她都是这样，无论吃多少苦头都很难吸取教训，做再难的事，也只会从中得到乐趣吧。
少女这一神情当然也映入了温柔的眼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突然一把揪住了1好的耳朵，然后将兴致勃勃的黑衣保镖拖了出去。
“疼！疼！你干啥？”
“我现在心情不好，你让我发泄一下?”
“喂、我可是有老婆的人哦！我老婆比你可爱得多哦！”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只是要暴揍你一顿跟你老婆有什么关系……”
旁边传来了这么一通有些乱糟糟的谈话，基本把气氛毁了给干干净净。
朱木有点尴尬地挠着头，开口，想把刚刚要说的话在这已经完全没有气氛的场景下继续说出，但接着，他却被黑发少女打断了。
小艾打了个哈欠。
然后，就如之前第一次两人见面场景一般，她跑到了少年面前，然后有点面无表情地开口：
“朱木，我困了，你可以坐下来吗？”
“……嘛，一下的话。”
话说这种行为一点也不健康啊。
就是如此果然在那双眼睛的恳求下就是没有办法，朱木多多少少有点破罐子破摔地坐到了一个角落中，在他坐下后，黑发少女也就小心翼翼地坐上了由少年身躯所组成的沙发，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幸福神情。
啊啊，这个，对心脏不好呢。
“朱木，睡起来很舒服。”
“噗！咳……那个，是不好的话，不要说哦。”
“诶……”
就是不管动作，光是小艾突然的一句话也有够不健康的。
差点喷出口水来，感到辩驳气氛越发稀薄的朱木先生开始盯着天花板发愁，但过了一会，他感觉胸口小猫一样的黑发少女开始轻轻呼噜着扭动着身体，虽然这样很可爱，但是睡着了可就不好了啊。
于是，少年还是在完全没有气氛的情况下开口了：
“小艾小姐应该知道，温柔小姐为什么给你安排这个轮椅吧。”
“嗯，因为，我现在走路很麻烦，而且随时有摔跤的可能性，比起受伤，还不如先坐上轮椅比较好。”
“那，你觉得这个轮椅和那个机器像吗？”
听到这个问题，黑发少女突然沉默了一下，接着点点头。
于是朱木稍微眯起了眼，然后继续平静询问：
“比如什么方面呢？”
“减少受伤可能性吧，是辅助道具，而且还蛮可靠的。”
“那么，你坐上轮椅之后，有不甘心之类的想法吗？”
“没。”
小艾坚定地摇了摇头，看向朱木时，黑发少女那双澄澈的眼睛似乎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是一种倔强，又似乎是百分百的真实。
普通人，应该会不甘的吧。
但这个少女，在她身上的话，说不定是货真价实地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可悲之事的。
“为了安全坐上这种东西也是像安全带一样的事，没什么好羞耻也没什么好害怕的，而且，就算坐上这种东西，我也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和朱木、和姐姐、和温柔姐姐接触吧？”
“但是。”
嘛。
她那奇特的逻辑一直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呢。
不过，朱木多多少少也是个无理取闹的诡辩家吧，所以至少现在，让他以他那因为物理或者心理原因而变得扭曲不堪的神经，来欺骗、或者说赖向面前的少女展示一点只经历过正确的她绝不会知道的事吧。
语言陷阱早已部下了。
“但是，走路更开心，是吧？”
“……”
黑发少女的表情稍微僵了一下，然后就带着莫名的小心翼翼看向了朱木。
而少年此刻正露出平静神情，没有半丝之前话语被拒绝该有的沮丧，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的答案。
小艾不怎么会说谎啊。
和她姐姐不一样，是会让自己左右为难的好孩子，那种找该怎么说时困惑的神情，简直可爱到了让他想狠狠挼挼这孩子脑袋的程度，但迫于时间急切，他还是忍住了。
“而且，小艾小姐也说过，之所以会感觉和过去没什么不一样是因为还能和您重视的人接触吧，我的话……大概会很难办吧。”
“……姐姐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不会让你寂寞的所以……”
“嘛，虽说如此，我和小艾小姐不一样是非常贪心的家伙呢，除了会长大人和您，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人哦，如果被关在这，大概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吧。”
不过重要的人大多是女孩子这点很渣就是了。
就算是朱木，也会在心理默默吐槽这一点。
“没事。”
小艾的声音小了一点，似乎有些消沉。
“既然这样的话，把那些人也接到这边来就好了吧？没事的，姐姐很厉害所以……”
“那，那些人的重要的人又怎么办呢？这个可是无底洞一样的问题，就算是会长大人，现在可做不到如此大规模的人口掩盖啊。”
“那……”
说着说着，黑发少女的音量越来越低，几乎到了没办法察觉的程度，为了听清她的话朱木轻轻附身把耳朵贴了过去。
但接着，黑发少女的眼神再度坚定了起来，然后音量也重新恢复了正常。
“那，你忘记一切就好了。”
“诶……”
“人脑是，非常复杂的东西但是，这种程度的记忆，我还是能操作的，无论是痛苦的事还是悲伤的事都彻底忘掉，然后在这里幸福地生活下去吧，不好吗？”
“……”
听到这个答案的朱木，神情稍微低沉了一点。
他语气压低，稍微带一丝怒意地开口：
“也就是，您要杀掉我吗？”
“……”
“人的人格，遗传和环境的影响大概是一半一半，如果忘掉一切，那接下来的我就一定不是我了吧，就算做到这个份上也可以吗？”
怀中的少女开始了颤抖，然后，她挣扎了两下，似乎想要挣脱，但发觉这一切行为的无用后她只是紧紧闭上了嘴
见状，朱木叹息了一声。
他放缓了一点语气：
“但是，即便说这种话也要留下我……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呢？最初我就觉得奇怪，会长大人不是喜欢损人不利己的人，你们，大概是有什么苦衷吧。”
“……嗯，但是，不能说。”
“嗯，但是呢，人的问题，大多时候还是自己给自己解决的哦，我就算留在这，对会长大人，对我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证据就是，她之前在关我的时候说过了，不单没有减轻，还加重了这句话。”
“真的?”
听到这一句话小艾的脸色稍微有了变化，抵抗的意思似乎也烟消云散。
果然吗……
“话说，比起我，您对您的事，有好好解决吗？”
“嗯……”
“话说明明有约定的，您失约了呢。”
“啊、那是……再给我一次机会?”
面对有点战战兢兢的黑发少女，朱木沉默着将手放上了她柔软的黑发。
“嗯，可以哦，因为您的话一定能做到吧，因为您是您嘛。”
“渐冻症这种事，就由您来把它打得落花流水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