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的酒店是在一个山坡上，如果从远处看的话，富丽堂皇的酒店在山腰上显得是格外的明亮，就像是有人用灯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根火把一样，其耀眼程度甚至更胜。
顺着山坡走下去，便是大路。
喜欢热闹场面的人，在山上有华丽的聚餐；喜欢安静祥和的人，山下也有属于他们的夜晚。
“他们聚他们的，我们也聚我们的吧。”
虽然只有两个人，算不上什么聚会，但遣词造句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们真的是来回忆过去的话，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山下”远远要比“山上”更有作用。
钟安琪也只是点点头，但灵动的脚步迅速迈开，没有丝毫的犹豫，让下山这段漫长的路途多了几分轻快。
“呼——”
下到一半，她深吸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然后慢慢吐出来。她应该是稍微轻松了一些吧，我看着她慢慢放松下来的背影，光是这一幕就已经让我觉得稀奇了，感觉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的背影，或者说，她走在我的前面这件事，我都没怎么经历过。
我能看见，她用余光瞄了我一眼。
“稍微轻松一点了？”既然对方有了这个意思，我就不能再装傻下去了：“本来内向的自己，偏偏要参加这种大型的聚会，对你来说应该还是太勉强了吧？”
二月的晚风实在是有些不解风情， 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吹动着周围的树“沙沙”作响，吹得我竟然打了一个冷颤。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中，她慢慢停下脚步，只有我们两个人站在这远离了山上的繁华，又不及山下的灯火的地方。
“轻松多了，与其说是轻松，倒不如说是心情沉淀下来了。”风渐渐安定下来，她终于才开口：“我之前很害怕，我的外貌改变了，我会不会也因此而改变。大家都在跟我说‘像是变了一个人’，但经历过刚才的事情，我终于安心了，虽然样貌变了，但我并没有改变，我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坐在角落里的女生。”
人当然不会轻易改变，看着她脸上释然的笑容，我双手放进口袋：
“那么，你是看透了自己的这份不起眼吗？”
“与其说是看透，不如说是接受了。”她轻轻将帽子摘下：“实话实说，谁都想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谁都想要成为大家的中心，过去的我也这样想过，所以在我改变了自己的形象之后，我便有了‘会不会被人围观’这样的想法，但真当这一幕出现的时候，我发现这并不适合我。所以在顾天明出现之后，我觉得我还是做一个在角落没人关注的人比较好，我没有成为中心的能力。”
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决心。不过这都无所谓了，能认清自己是最好的，越早越好，有些人一辈子都做不到。
“那你就从未想过要改变？至少为了目标什么的搏一下。”
但她却摇摇头。
“我觉得重要的不是改变，而是保持，如果你改变的话，说不定那些因为过去的你而被你吸引的人，会讨厌你的改变，从而远离你呢。”
这倒是一个蛮有趣的论调，我还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呢。不敢反驳，只能是点头应对。
“倒是葛润泽，你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你之前不是说过自己不会来吗？”她转过身来，充满疑惑的眼睛看着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她的问题问到我了，我为什么会过来这边，但又没有加入到那个超大超豪华的晚宴中呢？可能是头脑一时发热，也可能是在家里有些心烦意乱。
“或许过去总是会有一些美好的事情吧，但却总是被抛诸脑后，想不起来，最后就这样被遗忘。也许会有吧，我也不确定，但我不觉得在那些人的身上能够找到。”
所以我最近有些大脑昏沉，因为钟安琪的出现，让我总是能够想到一些快要被忘掉的事情，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明明没有那么重要，但却还是能够想起。可我对于她唯一的印象，就是——我们初中时没有什么接触。
我过去都做了些什么？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一定会有的，三年的时间，不可能总是灰暗的。”但她却直接下了判断。
我抬头望向她，但她却背对着我，抬头看着天上寥寥无几的星星，语气十分肯定。
“嗯。”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只能点头应答。
我们两人走下漫长的山路，山路尽头便是宽敞的大道了，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往来，路上的车也少了很多。我们就这样走在人行道上，走过天桥，穿过地下隧道，彼此都没有说自己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却都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并肩而行着，从未有过分歧。我们甚至不知道对方心中是否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我们两人走在小巷中，手里拿着刚刚在便利店里买的饮料。她冲我示意了一下，我也轻轻举起手中的可乐，做出干杯的动作，既然是“同学聚会”，总是要有一些仪式感的。
“感觉自己，这次能够鼓起勇气来参加聚会，真的是太好了，幸亏我来了。”她将手中的果汁瓶子不断来回摆弄，突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如果同学聚会是为了怀念自己的过去的话，那我这次并没有白来，我确实是好好的怀念了一下过去。”
天上有两只鸟飞过，在这种寒冷的天气，它们没有飞去南方，是因为掉队了吗？
低下头重新看向钟安琪，但她竟然也在看着天上那两只鸟，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这样也挺好的。”
“但你之前跟我说过，在那些人身上找不到什么回忆……”
但她却摇了摇头：“你说的没错，确实是这样，我的回忆并不是从他们身上找到的。你之前也跟我说过，每个人的回忆都不一样，一些不起眼的人和物，都有可能是承载着别人的回忆。”
她将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掏出了一个东西——
“这是……发卡？”
这个发卡我模模糊糊有印象，好像是以前弄坏她发卡的时候赔给她的，现在已经断成了两截，没有办法再继续使用了。
“我没有什么像别人一样能够拿来被当做聊天时的谈资的过去，但这些小事对我来说也是无比珍贵。”
我看着这个发卡，但她突然将手攥紧，发卡被她握在了手心中，取而代之的，是她露出了一抹甜蜜的微笑：
“看样子你还记得这件事呢，太好了。”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开始“回忆”起来了，我们说了很多过去的话题，提到了之前她因为剃头而被嘲笑时，我为她出手打人的事情；提到了她第一次跟我说话时的紧张。很多我不知道的，我知道的不全的事情，她就像是在为我这块残缺不全的拼图拼上漏洞的玩家一样，将我的记忆一点点的丰满起来，完整起来。
空无一人的街上，传播着一男一女聊天的声音，时不时的还会发出笑声。
“这都是……我们共同的回忆呢。”
她轻声呢喃着，我们两个心照不宣的停下了脚步，即使是嘴上没有说过，但我们心中的目的地果然还是这里。
“感觉初中教学楼也没多大的变化啊。”
我们两个站在初中的校门口，抬头看着面前的学校，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六层的教学楼、生锈的铁门、从来都是被草皮盖住的沙坑，感觉我们毕业离校时学校是什么样子，现在的学校也还是什么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发生。
“现在想想，我们初中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一起回过家呢。”她看着学校门口的牌子，然后转头看向我。
“那是当然的了，因为你回家的方向是走东面，而我回家要走西面，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啊。”
“是啊，根本就不在一个方向上呢。”她眼睛一沉，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变化。“当时毕业典礼之后，我们就站在这里说着话，说完之后就各奔南北了。本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了呢。”
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的奇妙，谁也说不准这种东西。
校门口的几棵大树实在是引人注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它们在我们毕业的时候，还是几颗小树苗呢，
“当时我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大家都是有哭有笑的。”她重新站在当时与我说话的那个位置，我也配合她站到了一旁。
“但是现在，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情境？大家总是会忘的。”
她看了我一眼：“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忘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轻易想起来。”
“是吗……”
“是的。”
她慢步走到校门口摆放的废旧木质课桌前，因为要换新课桌，所以这些曾经陪伴我们走过的木质课桌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当年中午，你坐在这里，而我站在你边上的谈话内容，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都能一字不差的说出来。”
“是这样吗？”我完全不记得了，拿了一张椅子重新坐下：“当时咱们说了什么？”
她嘴唇微抿，眼神中有几分犹豫，但在我自己观察时，这份迷茫便消失了。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
“葛润泽同学，我能做你的女朋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