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娅躺在床上、田诗渝跟我站在一旁、叶凝坐在我的桌子前，葛依柔站在床边上。五个人形成了一幅完美的画卷，组成了一个稳定的结构。
“你说……葛依柔，是我的女儿？”叶凝反应很是惊讶，但并没有到那种跳起来的程度，只是声音在颤抖罢了。
“是的，证据已经完全可以确定的。”现在瞒着也没有什么用我拿出了那份证明，能够证明葛依柔血缘关系的证明：“这是在你住院的时候，我擅作主张检测的，对不起。”
叶凝虽然接过了证明，但却没有去看，事到如今还去确认这件事情的真伪已经是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情一定确确实实就是真的，重要的是，叶凝会作何反应。
我和田诗渝不约而同的往房门的方向移动，收好房间的门，因为已经有了先见之明，所以万一叶凝情绪失控，我们也不能再让她满街乱跑。
“真是辛苦你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真的能憋这么长时间。”叶凝下巴拄在桌子上，看着摆在桌上的书架，眼睛貌似半睁着，身体轻轻地前后摇晃。
“那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叶凝的语气很平淡。
“因为……在葛依柔还不懂事的时候，你就因病去世，而未来的我还没有告诉葛依柔这件事。所以葛依柔一直认为田诗渝才是亲生母亲。”
“这样啊……”叶凝轻轻点头：“那也就是说，未来的我……说不定还是会死咯？”
“应该不会的，我们已经把你身上的问题在早期解决了，你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说到底，说出这件事情，不是为了叶凝，而是为了葛依柔。我们这些年轻人，就算不知道未来的事情也无所谓，或者说本来就不该知道未来的事情；而葛依柔呢？如果她想要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的话，那么回到过去便是她唯一的机会，除此之外再无它法。
但这件事情的主角，葛依柔，却一直站在床边，塞西娅因为姐姐没有反应而拽了拽着她的衣服，但她却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们所有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看着她，默默地看着她。
“自己从未见过的人，突然被说成是亲生母亲，然后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没人能够接受的。”叶凝最先收回了视线，打破了安静：“算了吧，这件事搁在谁身上也不是一笑了之的，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就行了。”
叶凝看着手上的项链，跟自己戴在脖子上的那一条一模一样。那是她的，但又不只是她的。她将项链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微弱的鼻息声都是清晰可闻。
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有些人可能不想说话，有些人可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等啊，这样真的好吗？”直到塞西娅打破了这份沉寂。
她狠狠地锤了一下床，恨不得把床垫里的弹簧都砸出来的力道，然后一个翻滚跳下了床：
“我可能是跟这件事情关系最小的人，但我还是想说一句！爸爸！”
她几乎是冲我怒吼着：
“你是把我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那时候我才不到7岁，我的妈妈在战场上被炮弹击中死掉的，我甚至没看到她死之前的样子。我很感激，爸爸能给我从战场上带回来，给我一个家。但是，亲生母亲的事情，我也一直记得，不敢忘掉！”
塞西娅，真的就像个孩子一样，说着很简单，很纯粹的道理，没有一点灰尘的道理。
或许我们正是缺乏这些连小孩子才懂的常识吧，我们什么时候也从“塞西娅”变成了她眼中“不解的问题”了呢？
“能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妈妈的话，我一定会去的！跟她说我想说的话，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成长，甚至、甚至还能流畅地说中国话！”
她抓住姐姐的两条胳膊：
“但是我就不明白，现在可是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啊！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姐姐！”
塞西娅的怒吼传遍了整个房间。
“因为性质不同啊，小孩。”叶凝说话了，她转过椅子，深邃的眼睛看着义正言辞的塞西娅，依然是拄着下巴的坐姿：“你跟你的母亲在一起还朝夕相处了六年，抛开你懂事之前也有四年。但你姐姐不一样，她从来都没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或许出生的时候见过，但肯定记不住。我问你，你能叫一个你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妈妈吗？”
不卑不亢，语气缓和平直，叶凝不是在吓唬小孩，但这是葛依柔和塞西娅的不同之处，叶凝只是将其道出了而已。
“……”塞西娅也一时哑然，叶凝冲她摇了摇头。
“在‘妈妈’这个概念上，或许你姐姐对田诗渝的亲近感，要比wo……要比她的亲生母亲大多了。‘诞世’不算恩，‘养育’才是大恩，这一点田诗渝配得上她的母亲。”
“叶凝……”旁边的田诗渝嘴里咕哝着，想要说什么，但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唉。”叶凝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眼皮也被揉搓成了难看的双眼皮：“要我说，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她站起来，背对着自己的女儿，看着我——
“过去已经没有办法改变，就别去纠结了，认一个不认识的人，喊一声妈，没有任何意义。”叶凝一摊手，好像只有她不怎么在意：“未来的我已经死了，还不如好好珍惜眼前对你好的人，叫她一声妈妈，跟死人没必要计较；现在的我还在，我会好好珍惜我爱的人，未来有了孩子，我也会悉心照顾，让她成长成一个优秀的人，就这么简单！”
叶凝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大型犬抬起两条前腿搭在主人的肩膀上一样。
“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纠结的。葛依柔，你的母亲就是田诗渝，这一点不要纠结，除了我用拉屎的时间给你生出来之外，我对你的成长没有一点帮助，你不需要对我有任何感情，感谢也好、怨恨也好，我就是你人生路上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在你的世界里我已经死了，你没见过我，那就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知道了这个事实，只需要‘哦，这样啊’，就可以了！”
这句话很明显是说给葛依柔听的，但叶凝自始至终都是在看着我，她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看不到她表情上的变化，只有坚决。
“葛依柔，你的亲生母亲，就是这样一个洒脱的人。”田诗渝走向葛依柔：“不觉得还蛮酷的吗？”
“我、我只是……”葛依柔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抬起头，看着叶凝的背影，又低下了头：“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去认这个亲生母亲。”
葛依柔看着田诗渝：
“一个叫别人‘妈妈’叫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突然再叫自己一声‘妈妈’，不会让人感动，还会让当事人觉得耻辱吧？”
“别多想了，我根本不认识你！”叶凝背对着她，将脑袋埋进我的胸口：“别说是生孩子了，我还是处女呢。多亏了你这个怂货亲爹！”
好好说话，别拐了弯骂我好吗？
“这些话你跟你真正的亲妈说去！在这个时间线上，我还不认识你是谁呢！”
叶凝背对着葛依柔，田诗渝站在葛依柔面前，穿过这两人，我和女儿的视线对上了。
“好好珍惜眼前人吧，纠结于过去是最愚蠢的！”叶凝从我身上离开，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
我和葛依柔相对着视线，她冲我点点头，我想她已经明白了叶凝的意思。
“葛依柔，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知道的，爸爸。”
听到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转身走出了房间。
叶凝坐在沙发上，爸爸妈妈给我使了个眼神后，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到头来，还是田诗渝。”她捂着自己的脑袋，前额头发都乱了：“我除了给她生出来，什么都没帮到她，我哪里还敢厚着脸皮让她叫我妈？”
她见我坐下，别过脸去，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表情。
“我明白，你只是想要告诉她，别拘泥于过去，也不要用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去来束缚自己，葛依柔听懂了。”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有谁的基因。”
叶凝张大了嘴，像是在打哈欠，然后抹了抹眼睛。她是在用打哈欠伪装抹眼泪，拙劣的演技属实有点可爱。
“我现在也就只能这样了……”她瘫在软绵的沙发上：“不算是亲生母亲的教诲，这辈子可能也就只有这一次了。最后还是要麻烦田诗渝，我亏欠葛依柔、亏欠田诗渝，亏欠你都太多了。”
“你可不欠我什么。”我赶紧纠正：“让别人别去纠结过去，你怎么还纠结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了？”
“哈哈哈，也是呢。”她笑得有点尴尬：“不过，还有一点，看到未来的女儿长得像我，我就放心了，要是长得像你的话，那就真的完了，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
还好是田诗渝带孩子，要让她带孩子，指不定葛依柔也跟她一样成天阴阳怪气了呢。
